传说中,在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封印着一位上古时代的残暴魔王,封印魔王的符文每隔一千年会松动一次,这是千年里复活魔王的唯一机会。与此同时,在城市里还存在一个神秘的组织,他们从古代就是魔王的忠实信徒,试图献上整座城市作为祭品复活神明,清洗肮脏的世界。
“无聊的都市传说。”安田修介用吸管搅动杯底尚未融化的冰块。
“日本人不是都比较喜欢这样的故事吗?”林贤的声音像个孩子,咯咯地笑起来。
“抱歉,让你失望了。”修介双手合十,毫无诚意地说,“反正我连半个日本人都算不上。”
“也是,说着蹩脚京都话的日本人。”
“闭嘴吧你,你的中文发音还没我标准。”
“真巧啊,我的日语发音比你更像当地人。”
修介出生在京都宇治市,但由于父亲安田达夫工作的原因,两岁的时候,全家便迁至上海生活。从修介懂事开始,接触的就是中国文化,家人也没有强制向他灌输日本文化。关于日本的一切,完全就是凭自己的兴趣选择性学习,所以除了流在身体里的血液与安田这个姓氏,修介几乎想不出能够自称日本人的理由。
三年前的暑假,被高考摧残后百无聊赖的他们偶然间发现前往日本的夏令营,地点有三种选择,分别是包括京都和神奈川在内的关东,包括京都与大阪在内的关西,还有著名的旅游胜地北海道。林贤说想去修介的故乡看看,于是他们选了关西。
本该尽地主之谊的修介怎么看都像是个外来人,倒是林贤更像是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交通方向、自由活动时的行程、当地的民俗习惯,全都做足功课,当修介目瞪口呆地翻看着同伴制作的攻略时,林贤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完全没有难度’。最让修介难堪的是,在古川町商业街买京都特产时,面对自己手脚并用也交流无果的店家,林贤却冷静地与他们谈笑风生,也难怪有不少店家都以为林贤是在当地上学的留学生,带着第一次来日本的修介旅行。
“京都真是个好地方,如果能再和修介一起去该多好。”林贤斜仰着望向窗外,满足地笑着。
“一定可以的,下个月的这个时候,我们就去京都看樱花。”修介提高音量,声音却有点发虚。
“下个月吗?是啊,春天已经来了。”
“说到春天,就意味着新的开始,新的生活,你也一定能...”
修介本来准备说‘痊愈’,但想到林贤肯定已经听过无数遍类似的话,于是咽了回去。
去年秋天,林贤被医院确诊为癌症,晚期。医生说最多剩下两个月,多一天都是奇迹。
修介赶到病房时,林贤兴奋地将病危通知书高高举起,时不时还晃动几下,像是在炫耀常人达不到的成就。修介回想起中学时期,这家伙获得三好学生的奖状时也是这幅样子。21世纪的当下,癌症大概真的和三好学生的称号一样变得稀松平常,但是能以同样的笑容面对这两件事情,的确非常人所能及,即便是装出来的。
“你打算怎么办?”修介问道,他已经想不到其他话语。
林贤回答,“不必反反复复想太多,每天都要过得更洒脱,看得透,放得下,拈花一朵。”
“散文?”
“是歌词啦。”林贤咯咯地笑着,“换个角度想,其实情况并没有那么糟。人生苦短,我只是比你们更少了些许时间,但同时也少了大把的苦恼,不是吗?再过两年,你就该从大学毕业,正式进入社会,到时候该从事什么工作?进入岗位后能否适应?如果不适应,就要重新换工作,等到工作稳定,家里一定会催着结婚,于是发动三姑六姨八大婶的力量,乐此不疲地帮你物色各式各样的女孩子,也许会遇见喜欢你的,也许会遇见你喜欢的,但刚好是彼此吗?希望是吧。接下来你们开始恋爱长跑阶段,也可能是短跑,然后花九块钱拍一张红底证件照,在亲朋好友的注视下步入庄严的婚礼殿堂,虽然我更推荐旅行结婚,与其花费大量金钱和精力折腾自己和家人,不如牵她的手去喜欢的地方过二人世界,对吧?从此你会成为一家之主,仅仅是表面上,因为以你的性格只有被管的份,当然,这不是重点,也并不影响你背负家庭的重担。用不了多久,你会成为父亲,会有两个孩子吧,活泼开朗的哥哥,温柔体贴的妹妹,最好是双胞胎,因为据说会有神奇的心灵感应,听起来就很有趣。最后把孩子们拉扯大,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创建新的家庭,而你则和妻子相伴终老,循规蹈矩地走完这辈子,人生啊,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然而我所追求的并非如此,我想要自由,想要找到值得赌上全部的事情,并且为此燃尽生命,很多年后,我希望人们给予我的评语是英年早逝,天妒英才诸如此类,这边是对我的人生最大的褒奖。听起来很荒唐吧,抱歉,偏偏这才是我啊。”
“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来,意外地挺贴切。”修介苦笑着,接受了挚友最真实的一面。
“所以,我的人生绝非区区一张纸就能审判,只要未来依旧存在于下一秒,我就会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活下去。”
“这是你的人生哲学吗?”
“不,是艺术,专属于我的,绝无仅有的艺术。”
修介注视着林贤的双眼,刹那间,他仿佛看见奇妙的光芒,无法形容,却无比美丽。
“通常来说,接下来你就该把病危通知书撕得粉碎,撒向天空,以此明志。”
林贤竖起食指,左右摇晃,他小心翼翼地将病危通知书叠好,收了起来,“这张纸可是好东西,以后肯定有用得上的地方。”
“比如说。”
“需要排长队的时候,有人想要揍你的时候,就把它亮出来,虽然没试过,但是我觉得效果应该不会差。你别摆出那种眼神,我又不是碰瓷。”
“随你便吧。”
“心情能够影响病情,因为抱着乐观的心态,活了好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患者也不在少数,所以说不定我还能活到给你当伴郎的时候,你说过得,我最擅长的就是没心没肺地活着。”
修介用力点头,他当然知道林贤在胡说八道,但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奇迹发生了,虽然仅仅维持半年时间。两周前,身体终于到达极限的林贤被迫住进医院治疗。
修介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虚弱的样子,面色惨白,前胸因为换气连续起伏,但他强忍着疼痛,没发出一句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