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介,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对你说,昨天我签了捐献器官的协议书。”林贤靠在床上,像是炫耀般说道。
这并非修介第一次听说,早在林贤患病前,他们就聊过这个话题,当时他们都认为人死后捐献器官非常有意义。
修介低垂着眼睑,可以避开林贤的目光,“多此一举,等到你七八十岁,器官早就衰退得差不多。”
“我曾经看到过关于心脏移植的报道,据说接受心脏移植的患者会表现出原宿主的思维方式、性格特点甚至记忆,就像是原宿主获得新生,我记得报道里将其称作‘永生’,你觉得呢?”
“‘心脏具有记忆’,我也看过这个猜想,听清楚了,这只是猜想,无论在医学界还是心理学界,都不曾得到认可。至于所谓的‘永生’,也不过是少部分学者的幻想,这种违背生物规律的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呢,这让我想到另一件事情,假设心脏留有原宿主的部分记忆,唔,或者类似于肢体记忆一样的下意识活动,那么其它器官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特点,比如眼角膜移植后会看到原宿主看过的画面。”
“首先纠正你,眼角膜属于组织,不是器官。其次,如果眼睛时不时的出现莫名其妙的画面,而且保不齐是怎么样的恐怖画面,我不知道你会作何感想,换做是我,绝对会想把原宿主从地底下挖出来暴揍一顿。”
“别这么激动,我的意思是,即便肉体死亡,说不定可以通过器官移植,让人觉得我还活在某个陌生人的体内,虽然按照器官移植规定,家属无法得知接收器官的患者是谁,但是至少在他们的心里会觉得,我依旧用特别的方式健康活在这个世上。”
“够了,到此为止吧。”修介垂下头,声音低沉地说。
“你可能会认为这是在自欺欺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然而总比什么都不留下要好,到了这个节骨眼,我也想做点什么,就当是对家人的一种慰藉。”
“我让你闭嘴。”修介几乎是在嘶吼。
“修介...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林贤的尾音明显颤抖着,修介心想,大概他的眼眶也已经湿润了吧。但是,他不敢抬头确认。在那个瞬间,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抬头这样简单的动作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抱歉,我改天再来看你。”
修介快步走出病房,已经不能继续留在那里了,两个人抱头痛哭这种事情,一次也不想发生。需要留在林贤记忆里的,有两个人之间开心的回忆就足够了,不,只能是开心的回忆。
修介清楚地意识到,诀别的时刻逐渐逼近。那之后的几天,修介将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林贤也没有联系过他,修介心想,他也在为同样的事情烦恼吧。
有天早上,修介被电话铃声吵醒,来电显示是林贤,他迫不及待地接听。
“是修介吗?”电话那头是林贤的母亲陈怡,听得出来她在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是。”他简短地回答,心里大概猜到她即将要说的话。
“小贤他...昨晚走了。”
修介颤抖着,过了许久才勉强应答,“是。”
“那孩子托我交给你一样东西,说是务必亲手交给你,你现在方便来医院吗?”
“请稍等一下,我换好衣服立刻出发。”
陈怡回了一句“好”,挂断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修介赶到医院,他推开林贤的病房的门,陈怡坐在椅子上,盯着空荡荡的病床发呆。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过头,眼神黯淡。
修介微微点头,“请节哀。”
“你也一样。”
“很抱歉,这几天没能来看望他。”
“我理解,毕竟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离去,很困难。”陈怡想要挤出笑容,但做不到。
“是我太懦弱了,如果我再坚强一点,就能陪他走到最后。”
“那个孩子从来没有责怪你,最后提起你的时候,他还自豪地对我说,‘看吧,他还是我了解的修介,一点都没变’。”
修介完全可以想象出林贤说这句话时的模样,这让他的自责更加强烈。
“那天你回去之后,小贤觉得自己无法当面和你说再见,于是决定用特殊的方式与你道别。他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埋藏了宝藏,只有你才会懂的宝藏,为此,他留下了提示。”陈怡说完,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明信片,递给修介。
修介伸手接过,明信片上是林贤的字迹,工整地写着一句话:在最接近月亮的地方,时间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