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用过汉堡套餐和热卡布奇诺，X精神抖擞地说，“早餐很美味，多谢了。”
“作为报酬真的够吗？”周熠半信半疑地问。
“价格不是衡量报酬的首要标准，价值才是。对我而言，最迫切需要的，才是最有价值的。”X微微一笑，“我已经得到迫切需要的东西，请容许我重新向你确认，是否继续咨询。”
“当然。”
“既然如此，我想有必要事先告知你，这里不是心理咨询室，没有营业执照，我也并非心理医生。但是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只要与情感相关的问题，我都会竭尽全力帮客人解答。我喜欢有话直说，所以答案往往冷漠刻薄，完全出于个人观点，且造成的所有后果我均不负责。如果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请继续你的故事。”
周熠点点头，拿起手工纸，有条不紊地折起纸鹤，“妻子离开后，女儿对我的态度...敌意也许更合适，变得越来越强烈，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那是温欣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周，周熠有生以来头一次，也是仅有一次作为家长被叫到学校办公室。
“你是周葭悦的父亲吗？”电话里头的男人自称是女儿的班主任。
周熠心想大概是作为校方代表，准备说一些‘节哀顺变’之类的客套话，便随口答应了一句。
“如果你现在有时间，请来一趟学校，有些事情必须当面和你谈谈。”
班主任的语气十分严肃，这让周熠感到不安，“难道是我家女儿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吗？”
“她和同学打架了。”
话筒里传来叹气声，班级里的学生打架，对班主任来说也是很头疼的事情。
“打架？我的女儿吗？”
“而且是葭悦先动手，对方是个男生，当时被吓傻了，挨了几下打愣是没反应过来。”
“那她受伤了吗？”
“所幸在场的同学及时制止了她，双方都没有受伤。”
“怎么会呢？我的女儿从来都没有和人有过争吵，怎么会动手打人？”
“我也吃了一惊。”
周熠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问，“与我的妻子有关吗？”这是他的直觉。
“是的，详细情况还是当面说比较合适，你能现在来一趟学校吗？”
“我立刻赶过去。”
“那么，稍后在办公室见。”
由于已经放学，校园里的学生比预想中更少，妻子曾经提过是否让女儿在学校寄宿，但第二周回家时，妻子已经放弃这个想法，理由是宿舍床位紧张，校方建议家里离得近的学生尽量走读。
穿行在校园中，周熠显得格外惹人注目，一头蓬乱的长发，好些天不曾修剪的胡子，实验室里的白大褂也还穿在身上，加上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在学校确实不常见，免不了受到过往学生特别关注。
高三年所在的教学楼是一栋浅黄色的五层建筑。一层和二层是初三年，三层到五层是高三年，每层楼都有四间教室，高三年教师办公室设在四楼，上楼梯左转走到头便是，门口的保安打电话到办公室确认后，如此说道。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倒是有一声短促的叹息，周熠听得出来是因为长时间等待后的不耐烦，研究院院长催促他交报告的时候，也会发出相同的叹息声。
他用力深呼吸，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等听到请进的答复后踏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四个人，身材瘦小，戴着眼镜，约莫四十出头的班主任坐在椅子上，朝周熠示意性地点了点头，方才在电话里他介绍过自己姓韩。
剩下的三个人站在韩老师对面，其中之一是周葭悦，她仅仅抬头看了周熠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在她身旁站着一个男生，身形修长，小麦色的肤色很容易让人一眼记住，他的母亲站在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脸上一副焦急等待的样子，刚才的叹息声就是她发出的。
周熠低声致歉，“实在不好意思，研究院距离学校较远，让你们久等了。”
“既然人已经到齐，我们就直奔主题。”看了一眼时间，韩老师决定速战速决，“事情的起因是张磊同学和几位同学讨论关于自杀的话题，本身并不存在恶意，但是由于他措辞不当引起葭悦同学误会。考虑到实际情况比较特殊，葭悦同学感到愤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对同学拳脚相加，用暴力解决问题这是不对的。当然，我也知道情况特殊，所以，这次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俩互相给对方道歉，当着家长的面保证下不为例，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不管理由是什么，动手打人是我们的错，我作为家长理应先道歉。”周熠弯腰深鞠一躬，诚恳地说，“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女儿。”
韩老师见状，接着说，“张磊，你是男生，就由你先道歉。”
“对不起。”张磊耷拉着脑袋，音量很小。
韩老师看向周葭悦，催促着，“葭悦，该你了。”
周葭悦攥紧拳头，语气坚决大声地说，“我愿意道歉，哪怕跪下来磕头都行，但是有一个要求，他必须收回下午的话，并且向我母亲道歉。”
“葭悦，错了就是错了，没资格谈条件。”周熠看向女儿，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她等着自己，充满恨意。
“我收回下午说过的话，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也绝对没有冒犯阿姨的意思。”张磊再次道歉。
周葭悦后退一步，朝着张磊双膝跪下。教室里很安静，膝盖接触地面的声音瞬间放大，回响在整个房间，震撼于所有人内心。
原来，女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闹的孩子，周熠对她的成长感到震惊，同时也倍感陌生。
离开学校，周葭悦自顾自地走在前头，周熠跟在后头。
夕阳在远方坠落，绯色的光芒逐渐微弱，终于被黢黑取代，月光清幽，冰冷地撒向大地，披在每个人身上。
周葭悦走得很快，周熠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她的背影开始与远方的点重合，那是方才夕阳消失的位置。
突如其来的恐惧蹿上周熠心头，仿佛一层阴影挥之不去。也许不久的将来，女儿也会消失在自己的世界。如同无尽的暗夜，再也不会有新的黎明。
天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