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云川一脸平静动作却极谨慎地走在最前面。
论年龄,他寅月初出生,是这一批孩子中最大的;论天赋,他又是这次年祭魁首,在后面那些更大的准师兄们不出面的情况下,他自然就成了这群孩子的主心骨。
越往前走,他就越觉得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小径的走向竟然和他学过的一些困阵基础对上了,难道这是给他们这些新入学的孩子的一次考验?
正当他疑惑时,听到了后方的一声惊呼,顿时心中了然。
这竹林小径挺窄,最多只够两个孩子并排而行,也不知道谁走在最后面,这么多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不对。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他立刻停下脚步,祈明虎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下来,就见他这位新晋小伙伴拿出了一把小竹片。
他定睛一看,那……那时算……算筹?!
“云……云川,你能用算筹?”祈明虎震惊地声音都变调了。
“布阵当然还不能,我又没有灵力。不过算筹最开始又不是被用来布阵的,而是用来计算的!”
祈云川摇摇头,他体内灵气不少,但灵力还真少得可怜,毕竟大部分灵气都被用来淬体了,只有极少一部分进入丹田,变成他的生命灵气,对于修士来说,也就是灵力。
然后他就蹲了下来,左手捏着一把算筹,右手一枚一枚地摆下去,时而停下皱眉思索一番,再移动一下其中几枚的位置。
祈明虎弯着腰,用手撑着膝盖,好奇而认真地看着,而被挡在后面的人却渐渐骚动起来。
祈云川听着他们的吵闹声,皱起了眉头,对旁边的祈明虎说:”让他们安静,我们被困在阵法里了,如果相信我,就在等……等两刻。”
祈明虎点点头,转头大声将他的话转述。
后面的孩子倒是安静下来了,却一个个都抑制不住好奇心地往前挤,弄得祈明虎只好站在祈云川身后替他挡着。
青翠的竹算筹纵横交错,不一会儿,祈云川身上所带的八十一枚算筹就已全部用完,他盯着眼前复杂的图形,却迟迟未算出一个出口。
难道,这不是一个困阵,而是……迷阵?
他又将其中一些算筹拿起来,重新摆放。而他身后那些孩子已经全挤到了他身后,看着青灰石板上看一眼都眼晕的图案,低声惊叹地交流着。
“他好厉害啊,我爹给我做的算筹都是被我扔着玩的。”
“对啊,难怪我爹让我跟他交朋友呢。”
“嗯嗯……”
‘……’
两刻时转瞬即过,但谁也没有在意,他们都好奇地将还沉浸在计算中的祈云川围了起来,就算将自己的新鞋子沾上泥土也不介意。
祈云川蹲着的姿势变成了盘膝坐着,盯着面前由几枚或十几枚算筹表示的符号所组合起来的图案,仿佛想通了什么,猛地抬头,厉声说:“所有站在青石板之外的人,立刻抓住身边的竹子!”
离得近的几人被吓了一跳,反应快的立刻抓住了一根竹子,而反应慢点的却在其他人惊恐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这一下在场十三人便只剩九人,他们一个个僵直在原地,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胆小点的甚至眼里都有了泪花。
祈云川目光微沉,看着大家的样子,从容地笑起来:“不用担心,他们应该是被挪移到别处了,可惜我在挪移发动前一刻才发现了些许端倪……反正族里是不会伤害我们的。现在所有人都站到石板路上!”
所有人都安静的走上来,刚才那一幕真的将这些孩子吓到了。
祈云川将地上的算筹收起来,站起来扫视了一圈,微笑着轻松地说道:“走吧,这阵法我已经差不多摸透了……可别最后让那些反应慢的家伙领先了。”然后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几人也勉强露出了微笑,信任的乖乖跟着他。
耽搁许久,却仍不见阳光,反而开始飘着雪花,一行人走走停停,虽绕路极多,却的确在缓缓朝着竹林包围的庭院走去。
庭院不大,分三座小院,围绕着中心一小湖,湖上常有薄雾弥漫,迷蒙若仙境,湖心一小亭,四面无栏,亭中一石案,有二人对坐,温酒谈天。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年轻者提起小火炉上绿酒壶,为年长者满上酒杯,偶尔飘进的雪花还未尝到美酒滋味,便已消散在腾升的热气中。
“师傅,今年的孩子可有几个可造之材?”祈庭梧温和笑看着对面的老人。
老人发须皆白,麻衣遮身,仿若垂垂老矣,赫然便是门前安睡那老者。
他伸出枯瘦的手,端起案上乘着温酒的羽觞,抿了一口,再捻起一粒盘中地豆放入口中,舒坦地眯起了眼睛。
听到他最得意的弟子的问话,瞥了他一眼,笑道:“是有几个能扶上墙的,唔……尤其是领头的那个。”
老人转头看向亭边湖水,雾气散去,平静无波澜的湖面显出五幅画面,正是那十三个孩子,挪移走的都是独自一人,或战战兢兢往前走,或原地蹲下动都不敢动一下,甚至有一个害怕到大哭起来。
唯有最大的那一副画面有一群孩子,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并无多少惊恐。
“在过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该走出外围阵法了……你收这弟子不错。”
祈庭梧仍微笑着,轻声道:“这孩子悟性极高,我教导他几年,阵法根基早便是无比扎实,再在您这儿学学灵力运用,就能直接去另一个院子了。”
师傅大限将至,早已辞去族老之位,那么便已失去知晓族内秘辛的资格,即便两人关系再亲密,他也不能违背族内的决定。
老人欣慰点头,如今他是活一天少一天,能帮助族内一代代优秀晚辈成长起来,也算发挥一下余热了。
……
竹林中,祈云川越走越快,面对岔路也毫不犹豫,神情笃定而自信。
忽然,前方被一片光幕堵住,他停住了脚步,笑道:“出口已到,这后面谁也不知是什么,各位保重。”然后便转身踏入光幕。
眼前一花,在睁眼仍是竹林小径,却只剩他一人。
祈云川镇定的向前走了一会儿,心下了然。阵法并没有换,只是多了很多变化。
停下脚步,在此取出算筹,却只拿出了九枚,然后这些算筹便在他的手心悬浮起来。
九为数之极,九枚是第一个门槛,他如今也只能掌握九枚,再多他灵力很快就会耗光。
祈云川盯着半空中飞舞的连成幻影的算筹,在眼瞳被映出青色的毫光。
此处六岁的孩童一脸严肃的演算着,另一处温酒赏雪的两人却都震惊了。
老人看着孩子外放的灵光,转头忍不住质疑徒弟:“你真的没有教过他灵力运用?”
“确实没有,这是他自己在书上摸索的……要不然我说他悟性高呢!”祈庭梧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然后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扯谎。
但他胡说的话,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依着小家伙演算的速度,怕是要成我阵徒堂有史以来最快出阵的学生了。”老人抚着雪白的胡子,笑呵呵的说。
而祈云川也确实如老人所说,在原地站了快一个时辰后,便收起了算筹,笑容满面地朝着一个方向走,毫不迟疑。
果然,尽头就是一扇与刚刚几乎一般无二的竹门。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大叔,一身青衣,身材颀长,满身书卷气,此时正一副吃惊地话都说不出来了的样子看着他。
祈云川冲他乖巧的笑着,行了一礼,问道:“先生,我可以进去吗?”
“当……当然。”那人也友好的冲他笑笑,推开门让开了路。
“多谢先生。”祈云川再度一礼,然后抬脚进入门内。
门内与外面也是一样的景色,竹林小径,只是稀疏了许多,隐约可见林中竹屋,以及小径尽头一处不小的湖泊。
他走到湖边,却不知该往何处去,正踌躇不前之时,眼前清澈透亮的湖水突然翻涌起来,涌起一股粗大的水柱,竟是在湖中搭了一座桥。
同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徒儿,到湖心亭来。”
“是,师傅。”祈云川立刻恭声应答,心中却疑惑,他的新晋师傅不是负责镇守藏书阁吗,怎么又跑到传道峰来了、
然后小心地踏上水桥,这应该是用灵力维持的吧,但他踩在上面竟然连鞋子都没有沾湿,真是厉害。
祈云川心中惊叹,脸上却不露声色,快步走过水桥,便看到亭中对饮的两人,先对着师傅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另一人,就忍不住露出了些惊讶。
祈庭梧在一旁笑着对他说:“还不拜见你师祖。”
师祖?祈云川一愣,立刻就反应过来,恭敬行礼:“师祖。”
老人笑眯眯点头,然后吩咐道:“日后在院内就不用这么叫了,跟其他人一样称我玄师吧。”
“是。”
然后老人又问了他几个关于阵法的问题,祈云川不敢怠慢,忙凝神一一作答。
“不错,去天字序吧,不可骄傲,争取三年内就去阵师堂。”老人满意地鼓励道。
“是。”
【注】1、羽觞(音同「商」):一种盛酒器具,器具外形椭圆、浅腹、平底,两侧有半月形双耳,有时也有饼形足或高足,考古界亦称其为耳杯,出现于战国时期,一直延续使用至汉晋,其后逐渐消失。
2、序:庠序者,教化之宫也,殷曰序,周曰庠。汉代乡校曰庠,聚校曰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