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山城的规模远比不上青安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商堂取代了城主府的作用,坐落在小城正中心,正好是阳关道的终点。
阳关道在整个青州乃至山海界都鼎鼎有名,即青州与外界唯一一条陆路,所以镇山城也被称为阳关。
西出阳关,再无故人!
所以这条路在往来客商眼里甚至带上了些神圣的色彩,但兄弟两显然不会在乎这个。
祁云川带着一脸兴奋的祁云翎往外走,商堂作为族老居所规模自然不小,而且人来人往,比起其他城池只住了城主一家的城主府要热闹得多。
他俩刚走到前院,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不似祁云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祁云川一直都在暗暗观察周围的环境。
在客居的院子活动还好,来往的都是些地位低下的仆从,见谁都是一样的恭敬。
但到了前院,来往的除了仆从大多是各处管事,直属于言族老,对他们这些外来者就隐隐有些排斥,甚至路过他俩身边时谈话的声音都小了些,这让祁云川觉得很不舒服。
祁云翎倒是乐颠颠地啥都没注意到,瞅了瞅来往忙碌的人群,随手指了个看起来挺机灵又没什么事儿的小厮,吩咐道:“哎,你叫什么名儿?小爷我打算去街上逛逛,你给指个路吧。对了,这城你熟吗?”
那小厮一愣,忙陪笑道:“两位少爷,小人柴乙,从小就在这镇山城长大,这城里哪户人家有什么癖好,小的那都是门儿清。”
祁云翎满意的点头,小大人一样将手背在身后,一脸不可一世的开口:“嗯,柴乙是吧,那就由你跟我们一天吧。”
身上穿着粗糙麻布衣的小厮清秀的脸上满是讨好,闻言忙躬身在前方带路,为了迁就祁-小矮子-云翎的身高,还一直弯腰走在他的侧前方。
祁云川默默地跟在后面,并不去管自家弟弟的蠢样。
真有意思,这小厮一来,周围隐隐的窥视竟然消失了。
他想了想二叔一路上跟他说的关于哪位言族老的事迹,唔,或许这样才是正常的吧。
按照二叔对言族老的评价,那位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做事不择手段,一切以利益为重,甚至因为二十几年前的一件连二叔都没资格知道的事,被流放至此,而族内对他的防范不仅没有放松还愈加严密。
譬如这次夏都朝会,连祁云川都多少知晓些内幕,却每一个人提起要知会一声言族老。
这样的情况下,堂堂一族老心中岂能没有怨气,那么他所管辖的堂口管事对他们表露敌意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而这个柴乙多半就是一些大管事派出来监视他们的吧。
反正他们也不是出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有个当地人指引也挺好,祁云川就没管,只安静地跟在他们后面踏出了商堂大门。
看着约莫十七八岁的柴乙一边绘声绘色地向祁云翎介绍着镇山城里的特色,一边疑惑地瞥向落后几步的祁云川。
那个已经不比他矮的少年穿着一身低调的青衫,沉默着跟在他身边这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小孩后面,看着就像是这小孩的随从一样,偏偏因为少年过于出色的外貌,让得谁都无法忽视。
但柴乙却是个识货的,少年身上青衣看着简单,但用料却是上好的细麻,其价值一点不比眼前这已经被他哄得晕晕乎乎的小孩身上的低。
而且那少年刚刚含笑看向他的眼神,竟让他觉得有些脊背生寒。
祁云川看着那小厮老实下来,心中满意,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街边的小摊,一边听着前面小厮滔滔不绝的介绍。
“这阳关道乃是我们镇山城第一大道,但是并没有商人在此处摆摊,这路两边卖些瓜果蔬菜的都是本城的一些普通居民,他们绝大多数连城门都没有踏出去过,少爷可知是为何?”
祁云翎拿着一块饴糖往嘴里塞,一边好奇地仰头配合说道:“不知道,你快说快说。”
“因为这阳关道啊,横穿了青丘,虽说只要取得了狐族庇佑就再无危险,但一旦离开便是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天下之大却再难遇故乡人……”
柴乙说着,眼中不知为何满是怅然,深吸口气振作精神继续说:“所以为了祈求平安,当地商贾逐渐形成了一个习俗,拜阳关!”
祁云翎看着眼前有些萧条的大街,不甚信任地看向他,问道:“那什么是拜阳关?”
“拜阳关是往来商贾间的一种约定俗成,每当商队要离开阳关时,就要准备好三牲祭品,敬天公地母。”
“不过每年离开的商队都不多,一年能有三四次就算多的了。不过每到这个时候,就是阳关大道最热闹的时候,而且那些商贾在祭祀完之后还会将祭品分给围观的百姓,很是热闹。”
柴乙没进过学堂,来来回回也只会说热闹二字,但从他那回味的神情也不难看出他对那些祭品的味道的念念不忘。
祁云翎听着他对着眼前这没什么可逛的大街大讲特讲,就有些不耐烦,急吼吼问道:“那什么时候才有拜……拜阳关啊?”
“额,这我也说不准,听说那些商贾出发还要看日子,要选个好日子,但小的才疏学浅,不晓得咋看。”
从美味的豕肉中回过神来的柴乙挠着头,看着眼前的小少爷挎下的脸,心中有些慌,忙说道:“其实我们镇山城最热闹的应该是阳关商市,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
市,意为商品交换的场所;商市,即为商贾交换商品的场所。
祁云川看着两人朝着另一条小些的街道走去,脸上挂着常年不变温和的微笑,心中无聊至极的跟上去。
但这被小厮柴乙吹上天的商市倒是没让他失望。几人七拐八拐进了个更小些的长街,人一下子就多了。
长街两旁没有一处民居,全是敞开门的商户,还有随处可见的地摊和货郎。
而且这里也却是有许多祁云川也只是在竹简中看到过的物件,就像有穷氏特有的紫木弓,有虞氏特有的五弦瑶琴,西陵氏的绢布等等。
除开这些较为贵重的物品,也有许多小玩意儿,看得起云翎惊呼连连。
祁云川也兴致勃勃的四处看着,又转过一个街角,商品突然就变了。
这里已经不见房屋,到处放的木质的笼子,笼子里的却并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人!活生生的插着草标的奴隶!
即便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祁云川仍极其不适的冷下了脸,祁云翎更是震惊得张大了嘴。
眼前不管是商品、卖家还是买家,都是人,却泾渭分明!
商品们大多脸色麻木,大多数站在或蹲坐在笼子里,少许有极其出色之处的被卖家拖出来,将双手双脚绑在高台上的柱子上展示,譬如祁云川眼前这个即便衣衫褴褛也能看出柔美身姿的少女,亦或是不远处那个精壮的青年。
祁云川短短片刻脸色就已恢复正常,但祁云翎就没他大哥这个本事了。
笑起来格外讨喜的小孩此时紧紧抿着唇,两道眉毛纠缠在一起,退后几步拉住大哥的衣袖,脸上写满了抗拒。
“走吧,进去看看。”祁云川任由他拉住自己,平静地往里走,边走边对他说,“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然后在决定以后修炼时还要不要偷奸耍滑。”
祁云翎背地里狠狠瞪了大哥好几眼,却悻悻地不敢开口。
“仔细看看台上的人,你看到了什么?”祁云川越过吃惊的柴乙,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在一个高台前,含着笑问弟弟。
高台上站着一个强壮的男人,全身只有腰间有一个宽大的绿色树叶遮羞,大腿、胸口、下颌都有着浓密的毛发,看起来极其威武,但他的手却被一根并不算太粗的绳子束缚着。
祁云翎仰头看了看,却突然与他对视了一下,被他凶恶的目光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回答说:“他很强壮,比二伯都强壮!”
祁云川抽了抽嘴角,那男人当然要比二叔强壮多了,不,应该说整个祁氏就没人比他更强壮,毕竟他们是修习阵法的,又不是体修。
“然后呢?”
“要变得强大,才能不被奴役?”祁云翎知道大哥要考校自己,不敢怠慢,观察着大哥的表情,小心地回答。
祁云川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上来,指着那如野兽一般的男子的手腕,问道:“你觉得,这么粗的绳子,他能挣脱开吗?”
祁云翎看了看那男人强壮的身体,肯定地点了点头:“能。”
“所以,他被奴役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祁云川转身直视着弟弟的眼睛,说道。
“若因为不够强大而被奴役尚还有希望,但如果连心都被奴役了的话,那就只能如眼前这人一样,有搏虎之力却羸弱如羔羊!”
“祁云翎,不论何时,哪怕身处无间地狱,也要心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