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目继续查,案子继续审理,几位当时参与修葺一事的官员都请过来谈话了,查起来其实挺简单,这才不过两年,当时谁负责什么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于是查来查去矛头直指礼部的李烨良大人,那一笔笔的记录可是他亲手写的。
“李大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七王爷把茶杯朝桌上重重一顿,早就吓得面如土色的李烨良心头一哆嗦,“七王爷,下官哪有那个胆子啊?”不由朝张居正大人望去,面露恳求:“张,张大人,下官的所为您都清楚,您为下官说句话吧。”
张居正却面色和善地劝道:“李大人,你有何冤屈,有何难言之隐都可以对七王爷诉说,七王爷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你好好的交代清楚,七王爷是不会冤枉你的。”
“这,这——”李烨良急得满头大汗,扑通一跪,“王爷,下官冤枉!”
“冤枉?你敢说这些银子不是自你手中出去的?这上面的账不是你记的?”七王爷把眼睛一眯,立喝道:“说,银子哪里去了?”
“王,王爷——”李烨良语不成声,他偷看瞧了瞧上头端坐的七王爷,只见他正眯缝着眼睛逼视自己,他又朝张居正望去,张大人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眸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真是左右为难啊。不说,七王爷不会放过他,说了,他敢说银子都被张大人收了吗?
“不说是吧,本王看你是想去刑部见识一番了。”七王爷森森说道。
李烨良吓得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然后他猛地朝张居正爬去,“张大人,下官求求您了,您说句话吧,您救下官一命吧。”他苦苦哀求着。
张居正一边推开他的手,一边和颜悦色地说:“李大人这是做什么?王爷问你话,你就好好回答便是,你让老夫说什么?”一个警告的眼神扫了过去。
七王爷见状大怒,“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立刻便有两个侍卫上前。
李烨良又惊又恐,死命的挣扎着,想要脱开侍卫的钳制,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张大人,张大人,银子哪里去了您还不知道吗?求求您救下官一命吧。张大人——”
谁知张居正却走上前去,正色说道:“李大人怎可胡言乱语?账目是你亲手所记,银子是你亲手支取,本官又怎么会清楚银子哪里去了?李大人说话怎么如此不小心啊?”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传入李烨良的耳朵,他顿时面如死灰,也不再挣扎喊叫了,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失去了生气,如死猪一般被拖了出去。
是呀,即便他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账目是他记得,银子是经他手,他说送给了张大人,谁相信呀?证据呢?是有人证不错,那几个人谁不知道那三十万两银子到了张大人的手里?可是谁会愿意站出来为他作证?
此刻,李烨良无比后悔,他也曾是个有远大抱负的读书人啊,怎么就被这权势眯了眼?怎么就为了巴结讨好张大人做出了这样的错事?这个时候他要说出了实情,不仅他活不成,他的一家老小都别想活,刚才张大人警告他小心便是这个意思吧。
哈哈,他死就死了,总不能一大家子都给自己陪葬吧?李烨良仰天大笑,悔恨的泪水喷涌而出,他失魂落魄地嗫嚅着,“臣该死,臣认罪,臣该死,臣认罪……”
李烨良被拖走了,七王爷看到张居正还站在那里,便道:“张大人,李烨良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真的知道银子哪里去了?”
张居正狡猾一笑,“七王爷说笑了,一应事情都是李大人所为,下官怎会知道银子哪里去了?”
“哦?那李烨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他干吗非得让你救他?”七王爷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张居正。
张居正捋了捋胡须,老神在在地说:“不过是濒临绝境的人垂死挣扎罢了,臣不过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那他为何不喊本王救命,不喊小七大人救命?为何独独找张大人你呢?也没听说你们有什么私交啊,本王就费解了,张大人能否为本王解惑呀?”七王爷朝张居正露出一口白牙。
张居正的嘴角抽了抽,依旧神情不变,说得一本正经:“回七王爷,下官也不知道他为何独独喊下官救他,许是觉得下官顺眼吧。”
这下轮到小七的嘴角抽抽了,树没有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张居正这老东西真是不要脸啊!
“若七王爷没有别的事,那下官就告辞了。”张居正一出了门,七王爷手中的杯子便摔在了地上,眼底的怒火正昭显着他此刻的心情,这只狡猾的狐狸,居然让他逃过一劫。
小七见状,摸了摸鼻子认命地继续看账册。这一次没撼动他,不要紧,还有下一次呢,就算他是棵参天大树,也禁不住她一次又一次的晃动。
很快便从刑部传出李烨良认罪的消息,定了个斩立决的罪名。家也被抄了个底朝天,可银子最终也没找到,人都死了,独孤行再无奈,再愤怒,也只能草草结案。
接下来的查账就没多大的意义了,本来还应该再有两笔问题账的,可小七看看数目不是很大也就很好心的放过了,算了,权当做好事了。哪朝哪代都是一样,当官的哪个不都贪点,免不了的,都快过年了,都消停点吧。
于是小七等人又查了十天便宣告结束,小七也终于可以回拈花小筑了,她都想念她的那张雕花大床了。也要到年关了,收拾收拾,准备准备,该过年了!
而正央宫也在准备,光是稳婆就准备了六个,医术最高明的许太医也整日坐镇太医院,皇后也快要生了。这给肃杀的冬日带来了一抹暖色,大家都在等待着,或者说期待着。
要过年了,不仅户部要盘账,楼外楼也要盘账。楼外楼设在京城的办事处里一片忙碌,小七进来时大家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恭敬地问好,一时间“公子爷”的喊声响成一片,小七一边微笑着点头,一边朝里面走去,时而勉励两句。
“我的大管家,今年的生意如何呀?”小七一进门就略带调侃地说,自发寻了张椅子坐下来。莫成歌早就听到她来了,把备好的香茶递到她的手上才说:“公子怎么来了?成歌可是忙得很,怕是没空招待公子了。”
“哦,大管家这是跟爷要求涨工钱了?”小七端起茶杯,姿态闲适而优雅。
莫成歌的嘴角抽了抽,“成歌并无此意,公子给的工钱已经非常丰厚了。”每年楼外楼半成的红利,听上去不多,可拿到手里的钱却多得吓人,他也曾惴惴不安,是不是太多了呀?他家公子却把眼睛一瞪:是不是嫌少啊?害得他只好接受了。
“我说公子啊,楼外楼是您的产业,您能不能多过问过问?”莫成歌有些无奈的说。公子越发地懒了,自从楼外楼走上正轨公子就越发的不爱管事了,尤其是公子进了户部后,竟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他,自己只看一下总账。
“这不是充分体现了爷对你的信任吗?”小七倒是很理直气壮,莫成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成歌倒希望公子不要对成歌那么信任,公子可知道成歌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
小七立刻放下茶杯安抚他,“好了好了成歌,这不是能者多劳吗?也相信以你的才能打理小小的楼外楼是不在话下的,回头爷给你涨工钱哈。何况——”她话锋一转,语气幽怨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户部有多忙,爷打进了户部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看看,她倒诉起苦来了。莫成歌看着小七无赖的样子,大呼头疼,“那公子爷该多来转转才是。”
小七赶忙陪着笑脸,“爷这不是来了吗?好了,大管家,咱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今年的收益吧。今年订的目标完成了吗?”
一提起这个莫成歌立刻严肃起来,“公子,今年了的任务早就完成了,而且收益比上年还多了五成。”他的脸上带着得意。
“嗯,不错。”小七也很高兴,她沉吟了一下,道,“多出来的五成留下一成作为明年的追加资金,剩下的四成拿出半成作为奖金,奖励表现突出的伙计,三成作为大家的红利,还有半成那是给大管家你的。”
“公子,您给得已经够多了。”莫成歌赶忙推辞。他说的是实话,别的主家一年也不过给个百八十两银子,他家公子一给就是半成红利,他现在也是很有钱的人了。
“行了,大管家就不要推辞了,你的辛苦是有目共睹的,你拿这些是应该的,大家说对不对?”小七忽然提高了声音问道。
“对!”外面忽然响起了伙计们的齐喊声。
莫成歌办差的屋子离大厅很近,加之房门又是开着的,所以他和小七的对话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听到今年有红利有奖金拿已经很高兴了,再听到公子爷的问话,大家立刻同声回答。
莫成歌见此情景只得作罢,他走出来站在栏杆旁对着大厅道:“刚才公子的话都听见了?公子对咱们真是慷慨大方,咱们也得好好的回报公子,来年咱们都打起精神,争取获得更多的收益,让咱们楼外楼的产业遍地开花。”
“对,对,咱们要谢谢公子爷!”伙计们兴高采烈地喊,人人脸上乐开了花。楼外楼的待遇那可是一等一的高。
小七笑着对大家挥挥手。莫成歌又道:“大家都去做事吧,我还要和公子说些事情。”
再次回到屋内,莫成歌把房门关上才说:“公子,三成的红利是不是太高了?”若是都追加在来年的资金里,那来年的发展一定会更好。
“不多。”小七看了莫成歌一眼,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人心,是凝聚力,人心齐了,凝聚力上来了,生意才能做好。”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又道:“做生意最忌根基不稳,咱们楼外楼发展的太快了,现在要注重打捞根基,根基稳了再大的风浪也不怕,也才能走得更远,那些百年世家为何能常立不倒?就是因为他们根基稳。你想想夏家,是不是这样?”
莫成歌眼底闪烁,沉思起来。小七徐徐喝着茶,也不催他。
夏家被打压得那么厉害还是没有倒下,不就是因为他的根扎得深吗?莫成歌若有所悟,对着小七一稽首道:“公子说得对,成歌受教了。”
小七微微一笑,“那大管家就把来年的发展计划制定一下吧。”小七深知莫成歌骨子里有种开拓冒险的精神,是以她很放心地把楼外楼交给他打理,她相信他是个天生精明的生意人,而她只要在某些关键的地方提醒一下就行了。
天已经很冷了,风透过衣领不住地往脖子里钻,在这寒冷的冬日终于迎来了皇后生子的喜讯。宫中一片喜气洋洋,独孤行的脸上也是笑容不断,他按下要起身的皇后,柔声说道:“皇后辛苦了,你好好歇着吧,朕明日再来看你。”然后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小皇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娘娘,皇上很喜欢小皇子呢。”一旁的大宫女极有眼色地奉承道。
“是呀娘娘,皇上对咱们小皇子真是疼爱,娘娘总算是盼到希望了。”徐公公也喜色附和。后一句话勾起了皇后的心思,她想起以前的艰难,又看了看身旁睡着的小皇子,眼底溢满温柔。皇子,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小皇子了。然后就见她凤目凌厉,“小皇子身边伺候的都给本宫警醒点,若是出了差错,哼!”
这声“哼”落在众人耳中,不由心头一震,齐齐称是。
独孤行回到御书房,嘴角还是抑不住地上翘。他将案上的奏折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如此几番后,终于忍不住又站了起来。“秦公公啊,把朕的刻刀拿来。”
独孤行有个人所不知的爱好,那就是雕刻,在心情极好或极不好的时候他都喜欢拿着刻刀雕刻物件,除了秦公公没有人知道独孤行雕的物件栩栩如生。
“老奴遵旨!”秦公公眉开眼笑地道。他知道皇上此刻的心情极好,不由也跟着高兴。皇上呀,他的主子终于又高兴了。
独孤行能不高兴吗?一直以来他皇嗣稀少,宫中只有两个皇子,其中一个的生母还是低贱的奴婢,根本上不得台面。只有德妃生的二皇子能勉强撑起来。现在好了,皇后生了嫡子,他总算可以面对独孤氏的列祖列宗了。
加之户部最近一系列的革新,一下子就给国库送了二百多万两银子,以往这个时候国库还能剩五十万两银子就不错了。什么朝廷下放一定的盐、矿控制权,什么鼓励百姓耕种土地……这个小七可真是敛财的一把好手啊!
独孤行决定要好好栽培,张则海也快到年纪了,他退了后直接由小七顶上户部尚书的缺,这样他何愁国库空虚?以小七敛财的手段,他几场仗打不得?想想这些,独孤行更是雄心万丈,手中的刻刀走得飞快,不大一会一个女子的身形便初具雏形了。
学士府很热闹,大门口车马云集,堵住了一条街,朝中三分之二的官员都登门祝贺了。“张大人,恭喜,恭喜啊,听闻皇上十分喜爱三皇子,今后还要请大人多多提携啊!”
张居正捋着胡须,脸上带着笑,显然十分受用,“同喜,同喜,这都是皇上的恩赐,来来来,蒋大人里面请。”
张居正笑着和众官员寒暄着,席间觥筹交错,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送走了众位官员,张居正独自来到书房,他微醺着哼着小曲,一幅心情很好的样子。坐了一会他起身走到西墙边,掀起墙上的画,小心地移开墙上的一块砖,一个暗格现了出来,张居正得意一笑,伸手从里面拿出一块玉佩来,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又对着灯光看了看,忽然心里一咯噔,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忙把玉佩放到灯下细细看,心越来越沉,酒也一下子醒了。
这块玉佩已经不是原来那块了,质地色泽都一样,但上面的图案却是不同,这玉佩被人换过了,也就是说有人光临了他的书房,而侍卫们却没有发现。学士府里一向守卫森严,他的书房尤甚,是哪方神圣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了他的书房?是有备而来,还是无意中的发现?是否知道那块玉佩的用途?书房中别的东西是否一并落入他人之手。
想到这里张居正再也坐不住了,他从腰上摸出钥匙打开暗柜,一一查看着,还好还好,都还在。他小心地把东西又锁了进去。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拿出来揣进怀里。转过身,张居正眼底冰冷,散发了阴唳的光芒,看来是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