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是不是让你去冯全家?”父亲刚从杨家回来,母亲就问。
“嗯,让我和忠信去。”
“那天我在果老村打听了“铁拐李”二叔,他说这周围的村子,坡沟村有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就是冯全的村子,你顺便打听一下。”
“咱爷是不是参加了抗美援朝还不清楚,你别在外乱打听。”
“我也是着急,咋就乱打听了?”母亲小声嘟囔着。
父亲虽然“埋怨”母亲,但他又何尝不想能找到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多从中了解一些老兵的情况呢。
广播里预告的雪如期而至,却并没有预告的那么大,似乎大雪在来的路上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是覆盖山川,铺满大地,或者是去往它处,沸扬去了。
昨天还是一身绿装的老槐树,一夜之间,除了枝头摇曳着零零星星努力留青的槐叶,地上已是黄黄绿绿的的一片。谢落绿装黄装的老槐树在寒风中显得憔憔悴悴,想那春天的萧然尘外,夏天的柔柔凉风,在自然面前,天地万物是多么不堪一击。
吃罢早饭,杨忠信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杨大娘隔了东墙吆喝“丹庆”,父亲听到后,回了一声,接着,换上了那件只有过年才拿出来穿的藏蓝色毛呢褂子,又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就出门了。
“和冯全讲明白,这方子是多少人花钱也买不到的,人家传儿,我传女,年后,咱这边帮他在镇上租间铺子,开个店,让元元去镇上读书,不在老家住,也就不吵架了。”
站在过道,父亲听到杨忠善叮嘱杨忠信。
“嗯,知道。”杨忠信应着,扭头看见父亲也走出家门口,就与父亲一块向坡沟村走去。
“刚下了雪,你俩路上慢点。”杨忠善站在大门口。
“这点小雪不妨碍行路,没事。”父亲说着,坐上杨忠信的自行车后座,俩人一起去坡沟村。
坡沟村在湾东村西南约四公里的老崖山下,三面环山,若在晴天,能清楚地看见半山腰到山顶都那郁郁的青松,挺且直。
但是,今天,太阳依旧躲在乌云深处,晦暗五彩,倒显得这刚刚遮了地面的雪花光芒起来。半山腰下只要是能开发的山地都被勤劳的山民开垦成良田,种了柿子树,花椒树,靠近山下的坡地种植黄烟,高粱和谷物,眼下早已过了收获的季节,地里光光秃秃,那些春天的青青,都被隆冬翻转,借着天上的使者,把自己打扮的一片白,一片土黄。
远处高大的柿子树上,撩人眼球的“小红灯笼”谨而慎微,依仗一枚就要干瘪的柿子把,翼翼地挂在枝头,不敢晃,不敢动,就怕跌落大地,软瘫作一团泥酱,遭人厌烦。因为柿子树上那点点红,老崖山虽沉静却又活泼。
进村的山路崎岖蜿蜒,一溜爬坡,踩在刚没鞋底的雪地发出的“沙沙”声,在耳边轻轻软语,很不友好鞋底踏乱它洁白的裙裳。
父亲和杨忠信只能推着车子走。
村东头,是坡沟小学,因是周六,学校并不上课。几个顽童在学校门口的一片开阔的空地上扔雪团子玩,不时漾起阵阵笑声。
冯全家就在学校后边,与校舍隔了两排人家。
冯全居然在家,这是父亲和杨忠信没有想到的。
冯家的院子里有一个棚子,里面挂满了去了皮的柿子,挂着的柿子,有的已经满身白霜了,冯全两脚踩在柿子棚内的一个高凳子上,正在和父母将长了白霜的柿饼从架子上取下,放进身边的一个瓷瓮里。
看见父亲和杨忠信,爷俩虽有些冷淡,却也没失了待客之道。
不用说,都知道来意,一阵寒暄过后,也不用兜圈子,就直奔主题了。
“二叔,这婚我是离定了,就是打一辈子光棍我也不再和连秀一起过了。”冯全看着父亲,语气很强硬。
“冯全,你先消消气,我不明白,恁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再不好,也是两个孩子的娘啊。”杨忠信拍了拍冯全的肩膀。
“二叔,我知道,你和元元她姥爷家虽是邻居,但关系处的很好,你也是见过世面的文化人,我尊敬你,恁俩今天来,也是为了我好,但我确实没法和她过了,我个子是不高,相亲那会,也没捂着她的眼,结了婚,三日回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连秀就说,她是挑肥的,拣瘦的,最后没跟个冒臭的,就是嫁了个“二等残废”。当时,我也不明白“二等残废”是啥意思,后来才知道是笑话我个子矮。都已经结婚了,我也只当是句玩笑话,不和她计较,有了元元后,满月了,我送她娘俩回去住几天。当时恁家二婶也过去看元元,恁猜俺那个会说话的丈母娘咋褒贬我的,她抱着元元说:“可别随你爹那个“高”个子,高起那地皮,矮起那坷垃。”当时我那心里就堵得慌,都有孩子了,说这些干啥,恁家俺二婶还说了句:“个子高有啥用,多穿二尺布,一点也不矮。”
“冯全,这些事我是第一次听说,都是些玩笑话,说者无心,你也别放在心上。”父亲说。
“冯全,连秀和元元他姥姥都是些心直口快的人,有时候说话不经过大脑,让你生些气,这事说过来道过去,就算了,为了俩孩子,这家还得圆起来。”杨忠信也劝冯全。
“二叔,我现在就是为了孩子的成长才和她离,你说大人吵架,碍着孩子啥事了,守着老人就骂孩子,孩子吓得哭,他就用脚踢孩子,俺娘心疼元元,劝她几句,她瞪着眼看着俺娘说:“用不着你管”。俺娘又能怎么着,每一次骂元元,元元小,本来她的那些话就是骂给大人听的,元元又反应不过来,又不知怎么回答,孩子光急躁的咿咿呀呀的表达不清,六岁那年,有段时间,元元说话居然开始口吃。俺爹和我说,元元小时候又没这个毛病,怎么一下口吃起来,我就去育红班问老师,育红班的老师说,要用儿童语言和孩子慢慢的交流,我才感到家里整天的吵吵闹闹,已严重影响到了孩子的成长。我和连秀提这事,她也发现了这一点,担心孩子长大后改不掉,这可是个大毛病,有段时间,她和元元说话也很小心了。元元刚到育红班时,说话还是有些口吃,现在,连秀近一年没回来,元元说话已经不再口吃了,连秀一星期接他一次,从情感上,我不拦着,母子连心,从教育上,我是真不愿她来接他,好孩子也让她教“瞎”了。我在瓦厂上班,晚上嫌我脏,不让我碰,当和尚有庙,我用不着在家当。”
冯全滔滔不绝,越说越来气。
“增福兄弟,我知道你是识文懂字的人,也知道你俩来都是为了好,以前,为了俩孩子,我也是劝冯全,不要离,可自从去年,她故意把车子一脚踹倒,磕到了我的腿,到合作医疗社缝了三针,她没问一声,连秀她娘来,反而骂俺,老的少的在外边不正干,你俩说,这话伤人不?经历了这些事,我也管不了了,孩子的事,他俩自己拿主意吧。”连秀的公公边说边摇了摇头。
“每次吵架,就拿我个子矮说事,什么烂地瓜头子,麻袋包,跟了我,是她瞎了眼,她连秀就是个武则天,搅得俺一家人不安宁,既然跟了我,她上了当,那就让她找好的去吧,我给她机会,不耽误她。”冯全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俺俩也没有存款,但也没拉饥荒,俩孩子我都要,她爱干啥就干啥吧。”
“冯全,话说到这份上,看来你是决定要离了,你说的这些事,以前我也不知道,连秀和她娘在气头也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个是她俩不对,我想问问你,能不能给她们一个机会改?”父亲看着冯全,不太认可他得理不饶人的气势。
“二叔,你问问连秀,我给了她多少次机会,当着俺爹的面,我也说公道话,分家那事,俺爹做的也不妥当,我也和连秀解释了,老人有老人的难处,咱多担待一些也没啥大不了的吧!可她那脾气,怎么也过不去少给了一头小猪这道坎,见了俺爹和俺娘,也不搭腔,更别提逢年过节,给老人买啥东西,又不孝敬老人,我夹在两边,我难为不?”冯全擦了一下眼圈,低下头。
“冯全,过去的就过去了,各人在气头上,只看到了对方的缺点,没看到对方的优点啊,连秀她娘心直,但心眼很好,左邻右舍,谁家有个难处,她能帮就帮,连秀也一样,说话直来直去的,有时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就那么个脾气。咱是一家人,也不去计较。你看连秀她娘对待你那俩孩子,百成的好啊,我和你忠信二叔来时,芳芳问她姥姥,她和她娘啥时回家,她想爹了,看看孩子,哪个大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得饶人处且饶人,一家人还得凑成块过日子。”说这些话,父亲讲的很慢,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亲娘离世后,和后娘艰难的生活。
“全子,你俩叔今天来,也都是为了咱家好,我也想芳芳了,抽空把她娘俩接来吧。”
坐在床沿上的连秀婆婆第一次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