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没有风的前呼后拥,雪花有了明确的方向,你感觉它要洒在哪儿,伸出手去,就会很准确地掬它入手心,不待你细数六瓣,八瓣,转瞬,它已化作一滴水珠,笑着跑开了。
“要下大雪了。”母亲招呼着父亲和孩子们抓紧备柴。
看着天空纷纷飘落的雪花,想起赵志科说起的那个冬天,他在大队办公室的排椅上,裹着军大衣蜷了一宿,父亲就百感交集,这个场景与那年的雪天是何其相似,他仿佛看到了那件黄绿色的军大衣依旧放在排椅上,而现在,他要去把它拿回家。
来不及和母亲多说一句话,父亲急匆匆走出家门。
出门东拐,到村子的南北大路,再往北走五十米,在路东边有一个南北大院,就是村委所在地了。
村委大院里静悄悄的,东边的绣花车间偶尔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父亲径直走向村委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没锁,隔了窗玻璃,父亲看到村里的会计宋宝亮坐在炉子旁边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
父亲轻轻地推开屋门。
“二哥,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今天你值班吗?”父亲说着,眼睛却转向摆放在屋子西边的排椅。
“我值班。咋了?二哥。有事?”宋宝亮也把脸转过去,他却不知看什么。
“没事。”父亲微笑着,坐在宋宝亮给他搬到炉子跟前的椅子上。
“啥事?说就行,二哥。”
“真没事,我就是想问问早些年,从邮局寄过来的信件和物品是送到学校还是送到这边?”
“现在是都送到学校那边了,再由学生捎回去。怎么了?二哥?是不是你有什么东西没收到?”
“啊?没有。我就是问问。如果都是寄到学校,那我再去学校找找。”父亲说着,站起身,有意识地看了一眼办公室北墙的床底下,但却没看到有什么物品。
宋宝亮年龄也才三十多岁,他应该不知道信件和包裹的的事情,父亲犹豫着,终于没有说出口。
慢慢地走出大队院子,父亲有些失望,脸前的雪花白白的,急匆匆地赶着脚往下落,整个世界都在下雪,没有人能说出父亲心里是啥滋味。
傍晚时分,老高把炭送来了,卸在了大门口,四个孩子忙着用推车往家运炭,父亲则急着给炉子装上烟囱,说是先烧烧看看这炭热量大不,耐烧不。
炉火烧起来了,火苗冒着淡淡的黑烟直往上窜,一会就把炉盖烧的通红。
“好炭,烟不大,火苗子冒得高,今年冬天不挨冻了。”父亲很是满意。
母亲笑着,一边忙着刷锅炒菜。
大雪下了一夜,早上起来,隔了窗户,只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山,树,近处的房顶,小路,但凡雪花能飘到的地方,到处都是雪的影子。
太阳也不着急出来,相比银装素裹的山川大地,银灰色的天空愈发显得无光了。
“梆梆梆,梆梆梆、、、、、、。”沈传孝的梆子声由远渐进,风雪没有阻挡住他赚钱的步伐。
鸡舍内的大白鹅挺着胸脯“嘎嘎嘎”地叫着,告诉主人,自己的乐园被大雪占领。鸡们也诚惶诚恐地从窝里走出来,先是歪着头,四下里瞅了一圈,但接着就是讨食的叫声。
父亲已经起床,用一把铁锨从屋门口到过道开始向两边除雪。
母亲也起床了,在父亲铲除雪的路上,用扫帚向两边清扫。
通往过道,通往鸡舍,通往猪栏,通往草棚的路都被父母亲清扫出一条条小道。没有扫过的地方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棉絮,让人忍不住想躺进它的怀抱,永不起来,就那么享受它的松软,欣赏它的无瑕,从从容容,安然无恙。但这也只是美好的幻想罢了,不要说,躺在上面,故意从雪窝里走,母亲都是不允许的,母亲可不是担心脚印毁了雪被的华丽,沾在鞋子上的雪融化后,将鞋子打湿,又没鞋可换,才是真正让母亲忧虑的。
按照惯例,各家通往三孔桥的路是周围的邻居们共同来完成的,没有谁邀约,把自家门口清扫出一片空地后,邻居们自觉的、来到孟春义家西边的小路上,有的铲,有的扫,很快,这条小街中间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接着就是三三两两走过这条小路,去湾里挑水的强男壮女们。
听到沈传孝的“梆梆梆”,王太急匆匆地从他的西邻居宋宝柱家走出来,去找沈传孝。
“王太,你不扫雪,胡窜窜啥,你要‘点’谁去?”有人看着王太笑着说。
“我不点你。”王太白了他一眼。路上扫雪的村民就都看着王太笑起来。
沈传孝推着豆腐车子已从南面的砖窑厂拐个弯,到了南北路上,王太看见他,大声吆喝:“止步,止步。”一边摆着手,小跑到沈传孝跟前。
“地上这么难走,你还去卖豆腐?”
“昨天,有几家门店定了十几斤,我得送去。”
“咋了?有事?”见王太累的气喘吁吁,沈传孝有些疑惑。
“去找冯传贤了吗?”
“去了。”
“搞到了吗?”
“嗯,就是不知道每种料子的分量加多少。”
“分量简单,我见过赵二肉锅里的料包,和咱的烟袋包子差不多大。”王太抬起手,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量了个不规则的圆,给沈传孝展示了一下,又快速地把手揣进袖筒里。
“要不要练练手?”
“练手?练啥手”
“煮一个呀。”
“还没买羊,门头房也没定下来,用啥煮?
王太瞅了瞅四周,小声说:“宋宝柱家的大白羊昨晚难产冻死了。”
“啥?真的?”
“真的,一大早我就听见他老婆在院子里喊宝柱,说羊死了,我就过去看了看,那只大白羊,躺在羊圈里,都直了腿了,羊腚上还露出了个小羊羔子头。”
“那宝柱是要把羊卖了?”沈传孝一下来了兴趣,两手用力在胸前来回搓着。
“刚开始,他说把羊埋了,他老婆就说,羊架子肉能吃,仨孩子一直馋肉吃,就想自己煮,宝柱就说,家里没有会煮羊肉的,煮不好,羊膻味很大。我这一下想到你,给羊开膛破肚,你都会,这不就来找你来了吗。”
“多少钱?”沈传孝着急的问。
“没说,以前也没碰到这样的事,都不知道价钱,咱俩先去看看,现在村里人知道这事的还不多,若是不贵,你就要了。”
沈传孝已推起豆腐车,踩着雪走在了王太的前面。
正在门前路上扫雪的杨忠善远远的看见沈传孝和王太从南面走来,因为方子的事,杨忠善一直觉得与沈传孝没啥话说,便挥起扫帚快速扫了几下,转身回了家。
沈传孝和王太来到宋宝柱家,宋宝柱和他的婆姨正在打扫院子里的雪。
“羊在哪?”沈传孝进门就问。
宋宝柱指了一下羊圈,放下手中的扫帚。
沈传孝蹲下身,用手按了按羊的前腿,又看了看羊的眼睛和嘴巴。
然后抬起头对宝柱说:“羊肉肯定能吃,就是没有放血,羊肉吃起来不大新鲜。”
“宝柱,传孝哥哥想要那只羊,你看多少钱合适。”王太问。
“唉,我也没数,真不知卖多少钱,差不多就行。”
因为以前没碰到这样的情况,毕竟是只死羊。看着像是难产而死,但谁又能保证老羊一定没有病呢?
沈传孝有些动摇,觉得用只死羊练练手,还是有点不妥。
“要不,送给你算了,不要钱了。”宝柱看着沈传孝说:“搁在家里,我也不知道怎样处理。”
“那怎么行,多少是个说法。”沈传孝说。
“哥哥,宝柱说不要钱俺就不要了,羊皮扒下来后,给俺留着吧。能换俩钱。”宝柱媳妇对沈传孝说。
王太和沈传孝互相对了对眼。
“这样吧,死羊也没个准价,羊皮归恁,羊下货咱就都不要了,其余,我就把他煮了,给你们两只羊腿,恁俩觉得中不中?”
宋宝柱和他婆姨俩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宋宝柱的婆姨还在抹眼泪。
“中,哥,咱就这么定了。”宋宝柱看着沈传孝,又测过脸对他的婆姨说:“哭啥,死个人,还没有办法,更别说,死只羊了。就按传孝哥哥说的做吧。”
见宋宝柱两口子同意了,沈传孝决定先把白羊推回家。
宋宝柱找来一个破麻袋,铺在沈传孝的车子的另一边,三个人把羊抬上去,沈传孝推起车子,和王太向沈传孝家走去。
又是雪天,地上有些难走,
“王太,放下羊后,我先去送豆腐,然后再去找郭宝年,他知道卖香料的瘦高个的家住在哪个村。我争取早回来,下午就把羊煮了,没放血,搁时间长了不好,吃起来味道就不鲜了。晚上过来尝尝,别等我去叫你。”
“嗯,中。”王太跟在车子的左侧,偶尔伸手帮沈传孝拽一下车把,俩人急匆匆地去往沈传孝家。
马正荣正在大门口扫雪,看见沈传孝和王太来到家里,就有些惊讶。
沈传孝把白羊放在院子西边石榴树下的雪地里,叮嘱马正荣,把家里以前用的那口大锅刷干净,下午煮羊肉吃。然后又推起车子,和王太走出家门。
“你别太着急了,天冷,那白羊放个一天两天的坏不了。摊上这个雪天,路不好走,上了岁数,别逞强。”
“没事,算命的说我,出生带着四匹马,能跑。”沈传孝笑着。
俩人说着,拐过窑厂,王太就回家了。
待沈传孝送完豆腐,赶到郭宝年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
“不要命了?这个雪天,还要去买香料?”听说沈传孝打听卖香料的瘦高个的家,郭宝年看着沈传孝一脸惊讶。
“这不,刚弄了只羊,今天就得把它煮了,时间长了,味道就不新鲜了。”
“把车子放我门口吧,推着辆车子去,累死你。”郭宝年对沈传孝说。
知道了瘦高个的村子,沈传孝一刻也不愿耽搁,他弯下身,系了系脚上的鞋带,就向瘦高个的家走去。
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沈传孝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瘦高个的家。
“你这件大衣是从哪儿来的?”见到瘦高个,他身上穿的军大衣让沈传孝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