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王老师的证言,父亲心里踏实了许多。
腊月十八一大早,父亲就和大伯出门了。
俩人骑着自行车,直奔县里的民政部门。
听说找老兵,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很热情。
父亲详细讲述了爷爷离家的大体时间,和来过的信的内容,以及王老师和梁京元曾经见过功劳证和相片,还有赵志科说的军大衣。
“我们也在找寻各个地方的老兵和烈士,只要是健在的,本人拿着证明材料直接来填表就行”。
“像你们反映的这种情况,就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人已经不在了,如果是在战场上牺牲的,要认定为烈士,有三个认定条件,第一,有两个以上战友作证;第二,他留下的物证,比如相片,军功章,立功喜报,作战日记等这些也可以证明;第三是一些报刊杂志等,对他们作战时的报道,就是公认的大家都知道的英雄人物。这三种情况只要具备其中一个,都可以评定为烈士。另一种可能是人还活着,那你们就要寻找,找到了,他自己来填表就行。”
“我们现在只知道他当了兵,具体现在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大伯说。
“那你们就得找,有战友找战友,有物证找物证,把找到的人,找到的物证整理成材料交过来,我们再审核。没有材料,光靠嘴说,我们也不好认定。”
“这边能帮忙查找吗?”
“这边怎么帮忙?部队的番号也改了好多次,我们没法帮你们找。你们回去就是找他的战友,找到战友了,你们再整理材料,我们这边就好审核了。”
看来若想知道爷爷的消息,只能找战友了。
句月县十七个乡镇,大小几百个村庄,这要如何寻找?父亲看了看大伯,苦笑了一下。
“你么能给我们提供咱县里健在的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兵的地址吗?”大伯看着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恳切地说。
“这个我们不方便透漏。”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父亲和大伯站起身,离开了民政部门。
“我觉得问问杨忠善吧,咱县里有三叔的两个战友,他们战友之间不可能不来往,如果三叔不在了,他的战友肯定会来看望三婶,如果三叔还在,他的战友也应该来送个口信吧。”大伯费力地蹬着自行车,看着前方说。
“听王老师的意思,马中富好像也知道些事,他刚出院,我还没去问。”
“咱也别着急,都过去四十多年了,只能慢慢打听。”看见父亲沮丧的样子,大伯安慰父亲说。
“不着急,至少现在咱知道三叔是当兵了,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是咱梁家的荣誉。”父亲坚定的说。
“咱也没有白跑一趟,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说的都在理上,咱应该整理成材料交上去,光靠嘴说,又啥证据也没有,就是不好认定,也不好寻找。”
“嗯,是。”父亲答应着。
回到村里时,已快中午了。
学校一放寒假,这大湾前小湾后,家里家外,随处可见成群结队,闲来无事的熊孩子,穿着不合体的棉袄棉裤,有的拿根树枝子,有的握杆高粱秸,戳戳这个麦穰垛,投投那个燕子窝,什么都不新鲜,又什么都好奇。
父亲每隔三天就要去石料厂值一天班,今天跑了趟县城,也没有太大的收获,吃午饭的时候,他又在考虑啥时去马中富家。母亲则是加紧给丹云和丹凤缝制新衣。
腊月十九集这天,二姨来了,用包袱挎了兄妹四人的新鞋,买来了糖葫芦,二姨还给丹凤买了一个小风车,丹凤拿在手里,拉着二姨的手,高兴的笑着。
刚做的新鞋,鞋底特别硬,也不打弯,穿在脚上,怎么也要直着腿走好几天。二姨揽着丹凤,给她穿上红色的条绒布鞋,丹凤轻轻地踩在地上,二姨让她走走看,那丹凤就直着腿走起来,然后又踮起脚尖走了几步,乐的二姨直笑。
因为要去赶集,二姨马上就要走,母亲拿出给二姨买的暗红色方巾,让二姨围在头上,丹凤却拉着二姨的手,迟迟不愿松开,在姥姥家时,一直是二姨哄着丹凤,姥姥过生日时,丹凤刚去过姥姥家,也见到了二姨,可是今天,丹凤两只小手紧紧拉着二姨的手,怎么也不松开,母亲也不知咋回事,就对丹凤说:
“你二姨要去赶集,快让她走吧,上午赶集暖和。”
二姨也去掰丹凤紧紧握着她的两只小手。
“哇”的一声,丹凤哭起来了,二姨也不知为啥,就蹲下来,给丹凤抹眼泪,丹凤抱着二姨的脖子,哭的更厉害了。
“咋了,哭啥?你和二姨说,谁惹你了?我替你打她。”二姨哄着丹凤,不住地问。
丹凤还是不说话,只是哭,一声比一声委屈。这时自打丹凤去年回家以来,第一次放声大哭,平日里,丹凤都很听话,这次,母亲就觉得,她是想二姨了。
“嗯,这个闺女。”父亲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说:
“八成是前些天,老高来,想领她走,她以为不要她了。”
“是吧?”二姨问丹凤。
丹凤一边点着头,一边哭着说:“二姨,我不去老高家,我去姥姥家,你领我走,你领我走。”
“姐姐,你和俺姐夫是怎么想的?丹凤都这么大了,还把她送出去干啥?她都懂事了,恁就不怕她长大了埋怨你们?”二姨很不痛快的对母亲说。
看着丹凤拉着二姨往门外走,丹云也流泪了,她才知道,原来丹凤一直不愿离开家,她庆幸自己对丹云说了那句话“不能到别人家里过年”,见丹云仍然顶了嗓的哭,母亲也劝不下,守着二姨,又不能发火,隔着东墙,杨大娘也听到了,传过话来,天冷,别让孩子哭。
听到杨大娘的说话声,父亲忽然想起那天杨忠善听说要把丹凤送给老高时,杨忠善那生气发火的样子,再想想奶奶给王老师那一跪,父亲豁然了,如果奶奶有亲生的儿女,爷爷的事情绝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恁高大爷不来领你了,咱哪儿也不去,谁家咱也不送。”父亲发话了。
这话管用,丹凤的哭声渐渐停止,丹云走到妹妹跟前,拉起她的手:
“丹凤,别哭了,以后不把你送人了。”
“就是,丹凤很听话,恁娘恁爷不舍得,以后谁再把你送人,二姨也不让,过了年,丹凤就上育红班了,在育红班里学唱歌,学舞蹈。”二姨哄着丹凤。
“还能分苹果吃。”丹云笑着看着丹凤。丹欣也走过来:“丹凤,别哭了,咱娘还给你做新褂子,大年初一出去拜年,能要好多糖吃。丹凤看着两个姐姐,也不哭了。趁这当儿,二姨向母亲递了个眼神,悄悄走出大门。
母亲送二姨到大门口,二姨还在抹眼泪。
伯母急忙忙地来到了家里,问母亲今天有没有烧香,母亲也不知咋回事,伯母就说,腊月十九是菩萨娘娘生日,过了这一天,就封佛门了。母亲这才想起,之前父亲生病,许了愿,单独给菩萨娘娘一份子钱。
母亲就很是紧张,自责自己脑袋瓜子不好用,也不知怎么去做,伯母就说,不要紧,去我家的佛堂里,和菩萨娘娘说道说道就行。母亲拿出了一沓钱粮纸,跟着伯母一块去佛堂。
“嫂子,现在就去吧,我再去拿些香,年除夕晚上烧。”母亲说着,和伯母走出家门。
因逢集日,伯母家不时有来买香的,大伯坐在堂屋里,手里拿着一沓毛票,脸上满是笑。
“哥哥,今年发财了。”母亲看着大伯。
“发啥财,一中午卖了十七块八毛钱。”
“卖的不少啊,跟上增福一个月的工钱了。”
“庆她娘,你先过来磕头。伯母招呼着母亲进到佛堂。
这次很简单,母亲只是在佛堂磕头,意为,菩萨娘娘给父亲看好了病,来答谢。接着在门口把带来的钱粮烧掉,伯母就叮嘱母亲,以后不能说是“烧”钱粮,是“升”钱粮或者“发”钱粮,母亲笑着,不住的点头,心里很佩服伯母。
“神佛和人一样,你多花了钱,她就多给你做贡献,多舍多得。”大伯在屋里插了一句。
“你听,俺哥哥也快出徒了。”母亲笑着说。
“都在家呀,庆她娘也来了。”说这话时,来人拿着个小纸箱子,两腿已跨过大门口的过门槛。
母亲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