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赵月红,母亲一下想起了管道维护房的一幕,母亲没对任何人讲,她不确定那时赵月红有看到她。
“来了,四婶子,伯母和母亲同时和赵月红打招呼。”
“来了,恁四叔打发我再来拿些香,铺子里的卖完了,今天是集日,铺子里卖的快。”赵月红看了母亲和伯母一眼,径直走进堂屋,一脸的兴奋。
四婶看自己的目光并没有多大反常,母亲在心里说。
大伯已在张罗着从西屋给赵月红抱香,一共两捆,搁进纸箱里正好满满一箱。
“你再记账上,年底,恁四叔过来和恁算帐。”赵月红对大伯说。
从赵月红进家门拿上香到出门口也不过六七分钟的时间,母亲也没有与她有过多的交流,只是用树枝子拨拉着地上那早已燃尽的钱粮灰,以证明自己没有过多和四婶搭话是有事做。
见赵月红抱着香出了大门,母亲又平静下来。
看着赵月红迈出大伯的大门口,伯母小声对母亲说:
“你听说了吗?咱四婶子那事?”
“啥事,没听说呀。”母亲故作惊讶。”
“听说是和许光德搞到一起了。”
“不可能吧,那咱四叔知道不?”
“早知道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去年秋后,四叔就找了许光德一次了。”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四叔直接找到了许光德的家里,对李兰芬说,许光德上了俺家,我今晚就上恁家。她们说,当时,李兰芬正在院子里摊煎饼,她拿起火把就打四叔,咱四叔才骂骂咧咧地走了。”大伯在旁边说。
“咱四叔应该干不出那样的事来。”母亲更疑惑了。
“嗯,四叔也是生气,才去许光德家的。听说,李兰芬查出病来了,都说,她那病是气出来的。”伯母说。
“真是不明白,四婶咋和许光德搞到一起了。”母亲一直有这个疑问。
“前年在生产队的时候,秋天,大集体浇地,队长安排人看水道,咱四叔去值夜班,一晚上不回家,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反正是四婶勾惹的许光德,也有人说,许光德压根就没占到咱四婶什么便宜,这事,许家老爷子也知道了,大骂许光德是个畜生,家门不幸啥的。”大伯说。
“也有人说,许老爷子那件羊皮袄被偷,与四婶有关。”
“什么,嫂子,四婶能干出这种事来吗?这绝对是不可能的吧。”
“咱也不知道。光些老汉子吃饱了饭,没事,胡猜忌。恁哥哥就听了音来了。”伯母说着,看了看大伯。
“谁知道呢?咱村里人都知道许老爷子那件羊皮袄不简单,说四婶勾惹许广德,也是为了那件羊皮袄。
“哥哥,这可不是小事情,咱关起门来‘骂皇帝’,可别让四叔知道了。”母亲小声对大伯说。
“咱四婶那个人,看着人模人样的,肚子里一包坏心眼,少和她犯来往。”大伯说。
许正山的羊皮袄丢了与四婶有关?
母亲又想起了五叔走的那天,五叔和母亲提起过,说他看见过四婶,左腋窝下夹着个包袱,从他家南面的胡同里走出来,神色慌张。
母亲琢磨着,腊月二十四集,去集上看看五叔还来卖柴不,顺便委婉的问一下五叔,当时四婶左腋窝下的包袱里是不是包了什么东西。
“嫂子,我再买些香,你给我拿上些,我也不知烧多少。”
“年除日,破五日,十六日,十管子香就够用,一共八毛钱。”大伯抢过话去,接着给母亲拿了十管子香。
“恁哥哥这比我都能了。”伯母看着大爷笑着说。
来佛堂发了纸钱,母亲觉得了却一桩心病,但碰见四婶,母亲又平添一桩心事。
过了腊月二十,是村里的磨坊最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磨面粉。
这天,吃罢早饭,母亲吩咐丹庆去湾里挑水,母亲要捞麦子,就是把要送去磨坊的小麦倒进水里洗一遍,再捞出来晾干的过程。用水洗过的小麦干干净净,蒸出的馒头色白圆润。小麦水洗后,晾晒大半天,就可以装进袋子,推到磨坊了。
丹欣和丹云也不闲着,母亲找出了一大堆要洗的衣服,丹庆挑着空桶去小湾挑水的时候,姐妹俩就把衣服塞进桶里,由丹庆一块挑到小湾边。
这是个好天气,湾边周围聚集了许多来洗衣服的女人,挽着袖子,用力的在水边的石板上揉搓,要洗的衣物堆放在各自的身边,花花绿绿,五颜六色。一边洗,一边和周围的姐妹聊着天,不时扬起的爽朗的欢笑声合着棒槌捣衣的声音,融在大闸“哗哗的”流水声中,听起来,干净悦耳。
姐妹俩端着用白铁皮做成的洗衣盆找了个浅水区,开始把衣服一件件放到水里浸泡。
一辆驴拉板车拉着些铁块,走过三孔小桥,那赶驴人披着一件羊皮袄坎肩,手里握着驴鞭子,坐在板子车的左前方,一副自在的样子。
丹欣已经将衣服全部在水里泡透,扔进洗衣盆里,丹云负责往衣服上擦肥皂。
“快看,北边那头驴咋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接着,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小湾北。
远远的看见刚才路过三孔桥的那头驴拉的板车歪在了小湾北边的分水桥上。那驴像是跪着前身,赶驴人正在挥着鞭子吆喝。
已经有人往驴那边跑。
“姐姐,我也看看去。”不等丹欣回话,丹云也往驴那边跑起来。
分水桥边已聚集了七八个人,大家仔细一看,原来是板车经过分水桥时,转弯转的有点急了,板车左边的轮胎踏空,悬在了桥下,板子上面拉的铁块全部滑倒了水里。那驴的两条前腿跪在桥头,不住的发出“嗯啊嗯啊”的叫声,模样很痛苦。围观的人中有几个男老爷们,大家一起动手,帮着赶驴人把板车拖到桥上,驴直起了身子,抖了抖身上的毛,也不再喊叫了。
“你板子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有村民问赶驴人。
“秤砣,地磅上用的十个大秤砣。”
“那很重吧,若是地磅上用的?”
“嗯,一个大约八十斤重吧。”赶驴人也不是很确定秤砣的重量。他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围观的人。
“得找个力气大的人来帮帮忙。”他说。
“找许光德,他力气大,一手一个也没问题。”有人提议。
“许光德是只旱鸭子,水渠里的水一人多深,光有力气,水性不好,打捞起来也费力。”有人反驳道。
其实,围观的几个老爷们,都是湾东村人,水边长大,皆识水性,却也只是你看我,我搡你,没有自告奋勇者。
“我从小没下过湾,不会凫水。”赶驴人见大伙提供不出合适的人选,一下蹲在地上,瞅着水底着急起来。
“找‘三姨’,他有力气,水性也好。”又有人说。
“对,‘三姨’行。又有人附和着。
赵志科家就住在分水渠的西北边,隔的并不远,他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极好。就有热心的村民去找赵志科了。
这边围观的人都瞪大了双眼搜寻水底的秤砣。
赵志科来了,后面跟着赵良军和她姐姐。赵志科来到岸边,顺着赶驴人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秤砣下沉的地方,秤砣下沉而搅起的浑水,正在慢慢散开,站在岸上,很容易看到水底的水草丛中,那一堆黑乎乎的铁块。
赵志科没有犹豫,他快速脱下衣服递给赵良军的姐姐,就小心地下了水。
很快,他就提着一只秤砣的挂钩浮出水面,站在岸上的村民和赶驴人赶忙接过去,把秤砣接到岸上。
接着,第二只秤砣又提上来了,大家开始记数,第三次,赵志科居然一手一只,一次提上了两只秤砣,就有村民开始鼓掌:“加油,赵志科,好样的。”大家都跟着鼓起掌来。
第四次和第五次,赵志科又是每次提两只,这样水底,就还有两只秤砣了。
因为反复下潜,跌落秤砣的的水底搅起一片浑水,很难找到秤砣的准确位置。
赵志科接连两次钻进水里都没有找到另外两只。而这时,因为寒冷,他的脸冻的通红,嘴唇也开始嗦嗦,大家鼓励着他,就有人说:“抓紧去给他买瓶酒,让他喝上几口。”
赶驴人听到后,着急的问,哪儿有小卖部,然后就急匆匆的买酒去了。
这边,赵志科举起两手,脚在水底来回触摸,应该是又踩到一只,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很快,又提上来一只。
只余最后一只了,赶驴人一路小跑,手里拿着两瓶白酒也回来了,他用力拧开盖子,赵志科接过酒瓶,喝了两口,又开始抬起胳膊,用脚在水底艰难寻找。
岸上的人屏住了呼吸,期盼着他早些找到,抓紧上岸,过了好大一会,赵志科又钻进了水里,找到了最后一只秤砣,岸上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赵良军和姐姐不知是激动,还是心疼父亲,看着全身冻的发紫的父亲,哆哆嗦嗦的被大伙拉上岸,上下牙齿不停地打着颤,姐弟俩都哭了。
沈传孝不知啥时出现在人群中,穿着那件军大衣,胳膊上挎着个黑皮包,应该是走亲戚路过这儿。看见赵志科冻的浑身打着颤,他脱下大衣披在了赵志科的身上。
虽然赵志科冻的浑身发抖,他的眼睛还是敏锐的。
突然上身的军大衣还是让他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两手哆嗦着去摸军大衣的毛领子,然后抬眼看了看沈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