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四刻(上午八点),升平坊,德轩客栈。
冯大成已经睡醒,便搞好洗漱,下了楼。见他下来,魏老板急忙迎上去,陪着笑脸,说:“冯太医,您起来了,想吃什么?”
魏老板从没这么热情过,冯大成有些不适应,说:“这个、这个嘛,来份馎饦(面片汤)。”
“小二,给冯太医来份馎饦。”
“好嘞——”
因为还是早餐时间,客堂里还有好些食客。他们一边吃,一边聊。
冯大成找了个座位,一边等,一边听食客们聊天。
“皇上又在搞出游,真是造孽啊!”
“别这么大声,当心武侯(警察)听见,抓你蹲大狱。”
“听见了又怎样?反正没法过下去了,今儿个要不是你请客,我只能饿肚子。”
正聊着,升平坊的闵坊长(里正,相当于现在的乡长)带着几个武侯(警察)进来。
魏老板担心官差听到议论,报告官府,急忙大声提醒:“坊长大人,各位官爷,想吃什么?”
听到提醒,食客们急忙打住,扭头看着官差。
闵坊长感觉食客们的目光不怀好意,马上吼道:“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挖了你的狗眼。”
食客们不敢怒,更不敢言,急忙扭回头,低着头,压抑着吃着面食。
老板迎到官差面前,陪着小心,陪着小心,说:“几位官爷,想吃什么?”
闵坊长瞪了他一眼,说:“姓魏的,你瞎眼了,没见爷办差事吗?”说完,他把手中的东西亮了亮。
魏老板看了下,见是纸笔,还有一把木尺,一根长绳子。
这是要干什么?魏老板有些诧异,说:“坊长大、大人,您这是?”
闵坊长说:“收间架税。”
“间架税?”魏老板不解,不无埋怨地说,“这、这又是什么税啊?”
闵坊长扫视了一下客堂,说:“皇上下旨,为了充实国库,以备不虞,特征收间架税。上等房子每间每年征收两千文,中等房子每间每年征收一千文,下等房子每间每年征收五百文。”
冯大成听了,琢磨道,这不就是房契税吗?不对,好像还包括物业费。原来,房契税和物业费,是从大唐开始的。
魏老板听了,就是一懵,说:“这、这个也收税,还、还让我们活不?”
闵坊长冷笑一声,说:“胆敢抗拒,按抗旨定罪。路大人说了,抗旨不遵,轻者坐牢,重者砍头。”
魏老板听了,就是一哆嗦,不敢多话。
闵坊长将手一挥,说:“你们去数数,看德轩客栈有多少个柱子。”
几个武侯听了,马上行动,有的去数前院,有的数后院,有的数二楼,有的数三楼。过了一会,几个人过来。
汇总后,闵坊长说:“魏老板,听好了,你这德轩客栈,一楼共有十根柱子,二楼共有八根柱子,三楼共有四根柱子,合计二十二根柱子。一间房两架(柱),德轩客栈就有十一间房。你这房子临街,属于上等房,总共得交二万二千文。”
魏老板一听,傻了眼,急忙说:“闵坊长,您不能这么算。后院三间,一间是茅厕,一间是杂物,一间是养猪的。还有三楼,是为了方便客人晾晒衣服的,也不能算是房啊。”
闵坊长哼地一声:“房屋计算,只管有多少根柱子,不管干什么用,这是统一标准。魏老板,今天交三个月,十月底交三个月,十一月底交三个月,十二月底交三个月。从明年开始,每个月月底上交。”
魏老板哭丧着脸,说:“坊长大人,这、这政策管后不管前,之前的怎么也要交啊?”
“是啊,要交也是从这个月开始,之前的怎么也要交,太不管老百姓死活了。”旁边的食客纷纷议论。
闵坊长勃然一怒,说:“魏老板,你要是胆敢抗交,本坊长就抓你去衙门。”
这个时候的闵坊长,代表的事官府。魏老板是老实人,哪敢与官府作对。他只得应允,急忙去账房,把里面的钱全部拿出来。因为不够,他又上楼,去自己的卧房,凑齐五千四百文,给了闵坊长。
闵坊长点了下钱数,确认无误,作好登记,带着几个武侯,扬长而去。
唉,真不容易!看着魏老板颓废地坐在柜台后,冯大成很是同情。可是,他又能怎样呢?
馎饦已经做好,小二端了过来。
冯大成端过馎饦,见馎饦的量比平时少了,刚想去问,想到魏老板的难处,他没有声张,埋头吃了起来。
正吃着,黄巢闯进来,说:“大成老弟,快起身,快起身。”
冯大成以为又是去听某某进士讲学,他连忙说:“巢大哥,我不想听什么讲学,你自个儿去,等下我有事。”
冯大成是真有事,皇上给他五天时间,要他想出长期保藏同昌公主的法子。今天是第二天,他得去韦驸马府,看看现场。
“不是讲学,是看热闹,看大热闹,走。”黄巢不由分说,拉起冯大成,就往外走。
两个人从德轩客栈出来,向西过了升平坊。刚十字路口,冯大成便听到很大的鼓乐声,而且越来越强。
“这是做什么?”冯大成不由问道。
黄巢说:“皇帝出游,快走,别错过了。”说完,他加快了脚步。
这有什么好看的?冯大成嘀咕着,有些不情愿地跟着。
一刻钟后,两个人经过永崇坊,赶到了临启夏门大街的十字路口。路口处,已经有禁军把守,施行出警入跸(交通管制),不许人靠近大街,只能远远地站着。
很快,震天的鼓乐声传来。
随着鼓乐声,队伍开始从路口经过。
黄巢很有见识,瞅了一眼,马上感叹一声,说:“呵呵,看架势,这是天子出行的贵高规格,队伍应该有八节(八个方阵),肯定有看头,肯定有看头。冯太医,想听黄某说说不?”
冯大成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便说:“好啊,那就烦劳巢兄解说解说。”
于是,黄巢一边看,一边解说。
打头阵的是清游队,有两队骑兵,六队步甲兵。他们的任务就是清道,不许人占道,不许人挡道。路人动作慢了,呵呵,对不住,他们就会呵斥,甚至暴打。
清游队后面是专用车队,有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十四辆马车,每辆马车有驾士十四人、匠人一人。
专用车队后面是引驾车队,由十二排骑兵组成,引驾车队实际上是前部护卫,他们手执横刀、背着弓箭,保护皇帝。
接下来是一支庞大的鼓吹乐队,什么鼓啊笛啊萧啊,反正很多,黄某也搞不清楚,人数多达七百五十人。
鼓吹乐队之后才是皇帝乘坐的玉辂,皇帝的车驾是整支队伍的核心,护驾的将军就有四十一个之多,护驾的禁军骑兵、步甲兵多达两千人。不经许可,你想靠近车驾,莫想!
说到这,黄巢指着右前方,提醒冯大成:“冯太医,快看,皇帝的玉辂过来了!”
冯大成朝右前方望去。
果然,在众多骑兵、步甲兵的护卫下,一辆高大豪华气派的六驾马车缓缓过来。不过,车帘放下来了,遮住了里面的人。
黄巢说:“冯太医,当年始皇帝巡游会稽县时,有两个人站在围观的队伍中,说了两句不同的话,你知道吗?”
黄巢所说的两个人,一个是下相人项羽,一个是沛县人刘邦。看到秦始皇庞大的巡游队伍,威风凛凛的气势,前者说“彼可取而代也”,后者说“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这个历史知识,冯大成当然知道。他笑了笑,说:“巢兄,你怎么想到了他们?”
黄巢说:“大成老弟,你我两个站在这里,难道没有感叹?”
冯大成愣了一下,说:“感叹什么?”
黄巢说:“霸王分裂山河,高祖宰割天下,两个人都是当世的大英雄。试问,芸芸众生,谁又是天生的英雄,天生的王者?”
纵观霸王、高祖叱咤风云的一生,最终决定胜负的,并非武力,还是民心向背。想到这,冯大成感叹了一句:“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霸王失天下,高祖得天下的根本原因。”
“是啊,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黄巢若有所思,跟着咕隆了一句。
当着这么多人讲如此叛逆的话,会招来灭门之祸的。冯大成瞅了瞅周围,确定没人注意,才吁了一口气。
“皇上万岁,万万岁!”
不知谁喊了一声,旁边的人也马上跪下,跟着山呼万岁。见大伙跪下,冯大成急忙拉着黄巢,一起跪下。
听到山呼声,玉辂上的车帘终于拉起。唐懿宗站起身来,牵着郭淑妃的手,走到车前,扶着横杆,向人群挥手示意。
忽地,人群中有个人站起身,大声喊道:“皇上,臣张蕤有本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