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淡蓝身影于电光火石之间自后方掠至她身旁欲将她拉开,但仍是迟了。
两柄剑同时刺入她的两肋,出手之人不料她不避不躲,即刻骇然停手,惊慌失措地看剑入肉三分后终于收住了力道。两人匆忙将剑拔回,却因真气反噬霎时被弹出了七丈开外,眼看就要坠落无泪河之际,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及时从一旁的梅枝飞出将接住二人。
虽然红霜与绿雪及时收手,但杀招终是杀招,如崩洪一般强烈的剑气将柳慕银震得直直向后横飞出去,中途却意料之外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落地后那人紧抱着她顺势又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那个性子恬淡的人一站稳就急急伸手搭上她的右腕,柳慕银只觉他的手抖得厉害,握住她的手腕好几次才找到脉搏,他静默地停了片刻,随后才敛起一脸的慌乱,点住了她周身的几处穴道。
柳慕银靠在他的肩头静静地凝视他片刻,又转眼看了看已经安稳落地的红霜绿雪,记得自己一直都很喜欢这对名字。
最后她有些疑惑地抬眼望天,明明刚刚还是红霞烂漫,柔和了整个黄昏,此刻怎么就一下子黑了下来。
若无师太前一眼还在无泪河边,转瞬间却已然端庄安详地伫立在了柳慕银二人身前。她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那位紧抱着柳慕银的蓝衣之人。
这人一袭淡蓝衣裙像极了柳慕银身上的那套。他的双目极为澄澈,长得清秀绝伦,泼墨长发仅用一支白玉簪挽起一半,一身清韵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虽然他如今套了身女裙,但若无师太清楚他并不是一名女子。
前几日峨眉弟子打探出柳慕银的下落之后,她也曾到“十里珠帘”外佯装无事地走了两圈,竟见到她的徒儿极其自然地用那双写字挥剑的手端菜擦桌收拾碗筷。眼前这个当时端坐在大堂里的人她自然也记下了,峨眉弟子从过路人那里打听到此人名为萧恒殊。
萧恒殊扬起嘴角淡淡地笑着道:“她只是有了属于自己的想法,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师太何必将人逼到武功尽废的地步?”
若无师太面不改容地听进“武功尽废”四字,亲自教养了柳慕银十八年,她相信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徒儿,当日那名女子明知自己不识水性,却宁愿永远沉进汴河也不要再回峨眉,于是柳慕银生生接下“钗上蝶双舞”也是她一开始就预料到的事。
她若将武艺废了,能为峨眉所利用的价值也就随之消去了。
料到柳慕银要出此下策,她也只能用下下策来应对,所以来到京城之时她就说服红霜绿雪出招,但为防她们心生犹豫下不了手,她便不向二人提及柳慕银的打算。
如今柳慕银的抉择确实如她所料,但她尚不知主要缘由却不是拒回峨眉,而是已被化为灰烬的春风泪。
若无师太在心底轻叹一声,如此疯狂的倔强倒是像极了他的父亲柳境。
“贫尼不是逼她,只是想要她听话罢了,谁知她竟如此执迷不悟、自甘堕落,如今她武艺尽失硬要说谁的话,也只是她自己的错。”
“听话?”他的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柔声地道:“峨眉自您接管以来明显衰败了不少,自己年轻时能力不够却又不拼尽全力做到更好,如今竟将自己无力实现的憧憬强加到他人身上,是不是太凉薄了?”
不理会面前已有几分动容的老者,他慢条斯理语调温和地接着道:“峨眉不过养育了她十八年,师太如此不顾及她的感受,坚持要她用一生来报答这十八载的光阴,是不是太过分了?”
“特意让她在峨眉为数不多的两位伙伴亲自出手将她重伤,是不是太残忍了?”
“只因峨眉从她身上看到了希望就不允许她拥有自我,是不是太无礼了?”
“把她带回峨眉之后贫尼会将自身的修为尽数度给她,她还年轻,多练几年就可超越从前,施主多心了。”
萧恒殊抱住柳慕银的双臂又收紧了几分,仍是轻柔缓缓地道:“可她不想回峨眉。”
若无师太和蔼的声音徒然硬了几分,“贫尼是为了她好。她根本不会讨生计,也不愿依附他人生存,离开峨眉只会叫她流落街头,泯然众人。”
蓝衣之人抬手轻抚柳慕银被冷汗浸湿、血色尽退的脸,嘴角仍旧上扬,眼底的笑意却已消散,“先摧毁再填补,师太就是这样为她好的?”
若无师太一时哑然,他静了片刻,接着温笑道:“不是随随便便的一句‘为了她好’就可以如此一厢情愿大动干戈地强迫他人。她很勇敢,也会努力,独自一人也能做得很好,无需他人担心,”
若无师太肃然沉下声来,“你如今可是要带她离开?”
“是。”
“她都走脱不了,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实现?”
他和颜悦色地问道:“若我能呢?”
盯着那张蹙眉闭目已无知觉的容颜沉吟片刻,又望向她两肋上还在缓缓流血的伤口,再看一眼地上柳境留下来的远水剑,她闭起眼又倏地睁开,“那峨眉便放开她。”
“不过,贫尼要先知晓施主与我的徒儿是何关系。”
当日若无师太出现在酒楼外的时候,萧恒殊恰好无意瞥见,他原是暗萤堂堂主,自然知晓那是何人,也十分清楚她来京城的目的。他救过柳慕银,若无师太自然也留意到他了。
此时他才记起自己还未问候眼前的长辈,于是神色恭敬地道:“晚辈萧恒殊,初次见面就穿了这么一身漂亮的衣裳,抱歉,让师太……”
后头于情于理都应该顺顺当当地跟上“见笑了”,可身形纤长匀称的萧恒殊似乎十分满意自己身上这套有些偏短却不束手束脚的浅蓝衣裙,他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笑靥如花地接着道:“赏心悦目了……”
若无师太被这句惊世骇俗的问候呛得干咳一声,早已赶过来将二人团团围住的峨眉弟子闻言都是想笑不敢笑,险些憋出内伤。
“至于晚辈与她的关系……”他忽然甜甜地笑道:“晚辈只是这天地间一位匆匆的过客,生来不过是为目睹一眼人世的繁华,转瞬即逝。如此独自生死,若硬要说关系,应当是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的。”
事实上,在柳慕银、桑流景与秦烟幂三人离开“十里珠帘”之前,萧恒殊哪儿也没去,只是一声不响地隐起气息坐在水涵空卧房里高高的横梁上。
他不是不想走,只是他今日很不舒服,走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所以他点住柳慕银的睡穴,让她误以为自己即刻就要离去。柳慕银醒来之际他便屏息聆听外头的动静,她一出房门就不顾秦烟幂的叮嘱施展轻功将后院与他的卧房寻了一遍,随即不声不响地飞出了“十里珠帘”,而那时桑流景与秦烟幂还在大堂不解地分析着无陌为何不吃那盘牛肉炒饭,柳慕银身法极快,两人注意力又都聚在无陌身上,一时便没发觉。
后来桑流景与秦烟幂也关门离开了,他方要从房梁上下来就听到屋顶上有人说道:“唐芙我在这里,你快一些,师姐们好不容易才又找到慕银师姐,还将她围在了暗香亭,我接到消息想起你还在这边盯梢就过来找你了,现下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所以你快一些……”
“齐仙,你慢些,不是说等我吗?”
“等你到城外天都要黑了!以后少吃一些,你本就学艺不精,现在又如此丰腴,身法实在太笨拙了……好了,别不开心,我等你就是了……”
想起那人还有重伤在身,不知能否如愿逃脱,实在割舍不下。于是,本要下了房梁就要离去的人拿了客房里头的那套衣物换上,为的是身着女装更容易蒙混在峨眉弟子之间,到时也方便见机行事。
只是到了城外,才在一群人身后站定欲要先看清局势,就见柳慕银沉静如水地要承受一式随时能够致命的杀招。
“至于在下与她如何相识,那还是托各位的福。若不是各位将她逼得跳河,在下又怎会那么巧地遇上她。”
若无师太和蔼中透出一丝冷然,“你就是过路人所说的将慕银救起的萧掌柜?”
“正是在下。”
萧恒殊将无知无觉的柳慕银抱起,而后轻轻将她靠放在一旁的梅树下,俯下来扯着衣袖为她拭去脸颊上的冷汗,随后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无视周围或探究或讶异的目光,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先忍一忍,一会儿离开这里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裳,旋即抬首仰望梅树上的绿叶,略微抱歉地淡笑道:“各位,得罪了。”
他微微抬起左手,瞬时四下真气浮动,无数叶片自树枝凋落,不停歇地围绕他飞转。一片绿意刹那将萧恒殊与峨眉众人隔在了两边,若无师太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无数叶片一齐迅猛地向面前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