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虞镇而言,皇上与自己是打断了骨头连着肉的亲人,再加上爱子只是被罚了些钱财,他们见好就收,犯不着单单为了此事和皇帝撕破脸,至于这件事对虞家造成的影响,事后再一一摆平便是,虞太后与虞淑妃就是他们虞家最牢固的依仗,皇帝再不济,也顾念旧情。
可惜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燕辞厌倦世家贵族无法无天就会纵容南下新贵目无王法吗?燕辞从小就被灌输霸王之道,柳无忧在其中不遗余力搅浑水,用最小的损失获取最大的利益,二人心照不宣,只等待最好的时机放长线钓大鱼。
燕辞、柳无忧算盘打得啪啪响,这边被禁足的柳无恙也不消停,柳无恙舌灿莲花,虞定恒把旧恨抛在脑后,整日里和柳无恙几个纨绔子弟混迹在青楼楚馆,行为比之前更放纵、说话口无遮拦。京城的这群纨绔子弟心里有一杆秤,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对着什么人说都是一项学问;这虞定恒却不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德行失守的地方也多了起来。
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插兄弟两刀。虞定恒为了芍药与柳无恙干了一架,打的你死我活,与上次不同,这次柳无恙是纯粹的受害者,虞定恒铁了心要纳芍药入府,可芍药不松口,只说自己是柳六爷的人了,虞定恒心高气傲又自视甚高,加上这些日子柳无恙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他对柳无恙呼来喝去成了习惯,没过脑子就打了柳无恙。
等跪在大理寺时,他的理智才恢复,柳无恙俊逸的脸肿的像馒头似的,胳膊、腰、腿甚至脚踝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小王氏哭得痛彻心扉,柳辙站在一边脸色铁青,柳太后身边的寒弱姑姑也来了。柳无恙倒吸了口气,引出长痛,小王氏就哭诉得又大声了些。
呵,有意思了,浑身疼的柳无恙变态地扯了扯嘴角。
得知消息的柳无忧继续喝着没有喝完的茶水,泡茶的水老了些,茶的味道也没有那般醇郁了,坐在下首的白水淼和其他几位妃嫔一言不发,本来柳太后得了好茶,请她们共饮的,谁知这丫头手笨。坏了柳太后的雅兴,几人提心吊胆,陆贵妃八面玲珑,几句打趣儿的话把话题引开了,柳无忧也来了趣儿,多与她们说了几句。
刘喜进来朝着几位后妃行礼后小跑到柳无忧面前,轻语几句,柳无忧饶有兴致,姜还是老的辣,只是还有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茶的事这才被柳无忧放在了一边,虞家可比泡茶的笨丫头有价值。柳无忧少女时期与兄长做生意,兄长放在嘴边的就是“舍小利夺大利”,这么多年,柳无忧记性依旧不错。
柳无忧嘱咐寒弱的时候声音不小,下面几个后妃耳朵也不聋。简单交换了目光,厅里又恢复了不久前的母慈子孝。
陆贵妃心思活泛,眼珠子提溜转了几圈,找了个得体的理由退出了长宁宫,接下来,各怀鬼胎的数名嫔妃也三三两两成群结伴的“有些不适”了,柳无忧特意又啜了一小口茶水,没毒啊,看来心里的毒发作了。
“那你呢?”柳无忧望着老神在在坐在那里的白水淼。
“臣妾身子骨好,陪您喝茶。”
柳无忧新打的护甲闪烁着冷光,打在脸上,像是一道金色的疤痕,美丽有两面。
“这里住的习惯吗?”京都不比北地,气候天气差异大,柳无忧的话有理有据。
白水淼心里一暖,一袭蓝色跪倒在地上,“您这是折煞臣妾了,于臣妾而言,主子在的地方便是家了。”
柳无忧也不想自己的话对她有如此的震慑,她现在心情舒爽,怜香惜玉的心也重,亲自走到下面,右手扶着白水淼的肩头,左手顺势扶起她来,修长的手指又细心地理了理白水淼因为跪地而凌乱的发丝。
“哀家只是问问罢了,别人怕哀家,你也怕不成?”
“臣妾没有,”白水淼似想到什么,急忙抬头欲辩解,又飞快垂下头,无言。
柳无忧不再为难她,多问了些琐事就打发了人。出了长宁宫的门,贴身婢女才小声嘟哝了句“柳太后美则美矣,只是威严得吓人”,白水淼退后两步,“长宁宫”三个大字入目,字迹刚毅豪放,题字之人必是胸襟开阔、海纳百川的人物。
小宫女只说主子性儿好,面对柳太后也态度恭敬。
孩子打架出了事,这自然直接找能教导的大人,两家都是皇亲国戚,身份不一般,虞家这次踢到了铁板,柳家老太君直接进宫跪在了长宁宫宫门外,柳太后进退两难,见、不见皆不合适,柳太后不好过,就不会令皇帝好过。燕辞是不是这样想的,虞家不晓得,至少虞镇现在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苏渐行在下首,燕辞埋头于公文中,没有丝毫要理会外面请见的虞淑妃。这大中午的,娇贵的后妃身子怎么受得了啊,苏渐行有些同情虞氏,他也没傻到要撞在枪口上,皇上和柳无忧的密谋他也是见证者,“被逼良为娼”的苏渐行固守行业潜规则,抱紧大腿再谈前程。
燕辞一打眼就不喜欢虞露姣,她进门后对她也是冷冷淡淡的,碍于母族的面子,给够了她面子里子,但是她不知满足,心胸狭隘也就算了,心术不正;燕辞心里冷漠,又不要脸地感谢她的心术不正,这么说来,虞露姣也算是他和柳无忧的媒人,废物也有可取之处。
“皇上,太后娘娘会出面吗?”苏渐行眼里,柳无忧出面解决这次纷争才是最合适的,第一柳无忧是柳家的靠山,第二柳太后床上是与陛下关系和谐,至于其他时候有待考证,在朝臣眼里二人势同水火、势不两立,虞太后弄死虞家也是情理之中;这第三,柳无忧杀名在外,做了也就是多了一项被人议论的谈资……综上无数个理由,苏渐行十分赞赏自己的思维条理。
燕辞的眼神像是在瞧一头蠢猪,手里的笔一歪,在纸上画出一道深深的墨迹,恣意不羁,情人眼里出西施也罢,柳无忧是苏妲己投胎也好,在燕辞的心里,柳无忧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就不应该受到伤害,安稳躲在自己羽翼之下享受荣华富贵才是正事;他如是想,却忘了虞露姣和计划里的另一个女人也是他的女人。
人心啊,总是偏的,偏向自己所爱的,为自己找着完美而不堪一击的理由,沉溺其中。
被伤害到的苏渐行闭上了嘴,皇上双标他也没办法。虞家就只能靠“吉人自有天相”保佑了。
燕辞把柳无忧比作地狱里无情无爱的怨灵,燕辞在这一方面也势均力敌,燕辞就是贪色慕利的魔鬼,柳无忧是他的心魔,她惹上他,他纠缠不休,燕辞恶毒地想,柳无忧生生世世也摆脱不了他。他不会给她机会,做金丝雀才是她的宿命,还妄想成为雄鹰。
“南齐的皇后怎么能名誉有损?”燕辞一句话砸的苏渐行心惊肉跳,这么久了,苏渐行也未想过燕辞是有这样的心思,这话一出来,可真是千金重啊。
燕辞预料到他的目瞪口呆和不适应,就是柳无忧也不会想到这里,她就是耍着他玩儿,他一早就明白了,虚情假意的做戏她是她的擅长。
“也就只有她才能和朕站在一起。”
皇帝的这番话是在告诉他,柳无忧他是不会推出去去应付这个烂摊子了。如今新旧两党在朝中牵扯过深关系网复杂,日后若要算起帐来,估计哪一方也逃不了,柳无忧本就身份敏感,日后想要名正言难于登天,此时出来公开与新贵叫板,只会破坏她在新贵心里的形象,削弱她在旧贵族那里的支持,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自然不能她去冒险。
至此,真正的朝堂大战缓缓拉开帷幕。虞太后和虞镇门儿清皇帝和柳家甚至其他势力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刘大人在朝堂上直接提出了虞氏一族欺君罔上,引起轩然大波。在这一声高呼之后,怨恨被无限放大,蔓延速度之快,牵扯范围之广超出了朝臣一开始的预想,暴风雨席卷了前朝后宫。
柳太后一改嚣张跋扈,只字未说,这重反常也在声势浩大的讨伐中被忽略了。
摆到台面上的有时候不自觉地就有勇气面对了,毕竟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过是掩耳盗铃,始作俑者决意将矛盾激化,风起云涌的背后谁才是最终的受益者,谁才是被牢牢盯上的猎物,知道的也就只有布局者了。
虞定恒的案子由大理寺转交到了刑部,他所犯下的数百条罪状被逐一公布,恶名远播的虞定恒小命难保,拍手称快的不只有受到他压榨迫害的百姓,也有在暗处的毒蛇。燕辞不会只停留在收拾虞家,布了这么大的局,浪费人力物力无数,点到为止怎么可能,他没给虞家留任何颜面,或者说虞家成了帝王的第一个开刀的目标,羽林卫直接进了虞府,虞淑妃求见被拒,虞太后避而不见虞家任何人,只说尊重皇帝的决定。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虞家受到监察的同时,燕辞的矛头一拐,柳辙也被推了出来,燕辞趁热打铁对朝廷上下官员来个大清算,只要官员违反朝廷律法,严惩不贷。
虞定恒被贬,柳辙下方,牵扯出来的人数巨大,案件多如牛毛。
贪赃枉法、逼良为娼、结党营私、私通内宫……不过十日,被捕入狱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官员们日日战战兢兢,面对帝王突来的发难,没有几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如火如荼地进行,后宫里也不太平,虞露姣安静如鹌鹑,顾风荷怀孕的消息平地惊雷,中宫无主,陆氏代行中宫之责,虞氏背后有太后撑腰,顾氏则是真正的权贵之族,三足鼎立的和谐因为这小小的胎儿被打破。
皇长子的母亲出身如何直接决定了日后东宫之主是谁,在重视血脉的皇室里,未来真正能够诞下太子的人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顾风荷还未入宫前就明白,这后宫里真正掌权的人是太后,妻子可以有很多,生身之母只有一个。
要想真正坐上后宫之主的位置,就只能暂时忍耐,顾风荷摸着自己的肚子,又想起那晚的皇帝,心中愈发甜蜜。
燕辞第一时间得知消息,手里的笔放好,不急不躁地俯视跪在下面报喜的齐裕德,嘴角弯起弧度,眼神莫测。
齐裕德满脸喜庆回话,“几位太医确诊了,是喜脉,要不您去顾德妃那里瞧瞧?”
“朕宣了宁王,你带些好的玉器珠宝送过去。”
齐裕德退出去,燕辞脸上的笑容深了几许,眼里薄凉之感也明显至极。
“出来吧。”空旷的宫殿里回音荡起。
穿着小太监装扮的人影像是凭空而降出现在燕辞身侧,平平无奇在人群中很难被注意到的他们是燕辞手下最精锐的武器。
“怎么样?”燕辞径直走下去。
小太监弯着腰回复,“白昭仪与柳太后倒接触不多,可是她们似乎熟悉。”柳无忧与白水淼隐藏的足够好,如果不是宫宴上白水淼似有若无地视线,燕辞到底不会猜疑她,猜疑心起了就难以按下,果然白水淼对柳无忧的关注远远比对自己这个丈夫还要尽心,她宫里的花儿栽的是柳无忧喜欢的,穿的衣服也是柳无忧喜欢的,口味吃食也是柳无忧喜欢的;仔细观察,连说话的语调和走路的姿态也十足十的是像柳无忧,这种相似不是模仿,更像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习惯成为别人的影子。以前在王府,白水淼安分守己,在自己面前也不争不抢,进退得体,他顾念她身世可怜,多加抚照,竟也不想或许是早有预谋。
“行了,这件事点到为止,下药的事呢?”这是他关注的重点,其实幕后主使是谁他心里早有判断。
暗卫回禀道:“这药是出自德妃,只是这源头则是长宁宫双霜凝姑娘做的,属下无用,霜凝做的隐蔽,没留下有用的物证。”霜凝是柳无忧身边的近侍,做事稳妥,滴水不漏。他也只能旁敲侧击。
“像她。”燕辞想到她灵动得意的脸庞,眼里带了些温柔。
“皇上,顾德妃那里……”他心有余悸,有些迟疑说不说,可毕竟影三是他兄弟。
“不用多想,这是朕属意的,他奉命行事罢了。”燕辞自是不怪罪影三,不过小狐狸精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些代价。
“去吧。”燕辞转动了下手腕上的佛珠,这是蜀地进贡的些小物件,柳无忧在他的私库里找出来兴致勃勃地戴了些时日,前些日子就稀罕够了又还给他。
暗卫消失在大殿里,谁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做什么的,这偌大的皇宫里,一个倒夜壶的太监或许就是帝王手里的毒。无孔不入又悄无声息。
陆贵妃之前忌惮受宠的雅常在诞下皇嗣,可是雅常在出身卑微,就算真的有了皇子,养在膝下几乎是不可能的,自己到时候未必不能试着接纳,不过渐近,皇帝对雅常在的态度也不比从前;这不够准确,皇帝许久未踏足后宫了,帝王这些日子被野花迷得找不到地儿了,妾不如偷,俩人乐此不疲,陆昭晚也生气,但是她笃定皇上不会为了柳无忧出格,这么多年了,他们同床共枕,燕辞是霸主,也是无情人,喜欢能维持多久呢?皇帝对柳无忧的迷恋她不瞎,若是与皇位比起来,柳无忧什么也不算。
可这个顾风荷……,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陆昭晚指甲“咔”断了也没察觉到疼。
不久后,陆贵妃获准回家探亲,在家里,母亲担心她在宫里的处境,小声叮嘱她要伺候好太后和皇上,她心里冷笑,只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又想起顾风荷肚子里的孽种,心情更加郁结,父亲与兄长回来,三人在书房坐了许久,太阳的余晖透过门缝钻进书房,父亲满含期待地眼神坚定了她的决心。
不是她狠心,要怪就怪顾风荷家世太好、太招眼了。
她陪皇帝身边多年多年,好容易熬死了主母,熬着他们南下进京,又顺理成章的成为后宫掌权人,顾风荷什么不做就可以怀着孩子住进那个天下女子皆艳慕的宫殿,凭什么?
外面混乱,长宁宫依旧如故。求见柳无忧的人不在少数,全被柳无忧推了。
“娘娘,您果然料事如神。”朱雀由衷得赞叹。
柳无忧微微一笑,解惑:“这齐裕德认准了顾风荷,自然要替她搏一搏了。”
“可您也太厉害了。”亏她还以为皇帝对主子是真心实意的,没想到一杯催情药就被放倒了,这不连孩子都要生出来了。主子说的没错,男人靠不住。
“他们燕家应该好好感谢哀家才是。”柳无忧压根就不相信燕辞的情深不负,嘴上说得再好听,一试就知了。那日因为帕子俩人不欢而散,朱雀也是无意撞见了顾风荷与齐裕德有交往,一不做二不休,柳无忧不是什么善茬,过往她怕顾家因此不听话了,可是转念间又想到了更绝佳的主意。人往高处走,她也喜欢坐顺水人情。
至于孩子,深宫中不知道多少孤魂野鬼,哎,要是这孩子命好,倒也能是个厉鬼,要是做了鬼也是个没用的,那怪谁,投胎是个技术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