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邹川深在电话那边苦苦叫喊邹衍她奶奶时,邹兰晓端着一盆温水,上面还搭着一块毛巾进来大厅了。
邹衍看见她三姨后,立刻把手机放在奶奶耳边,上前抄起毛巾往温水里放,毛巾一沾水就浸湿了。
“三姨,我来,你坐着吧。”邹衍对邹兰晓说。
邹兰晓本就有些激动,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有些不舒服。刚才收拾了东西,又有些疲惫,听见侄女的话,觉得她给妈妈擦个汗应该没问题,也就放任她去了,坐在一旁。
邹衍只微微使了一丁点儿劲,捏了捏毛巾,毛巾还湿得能滴出水来,邹衍眯了眯眼,小心的把毛巾叠成方状,往奶奶眼角边上放去。
邹衍奶奶本来有一双漂亮的杏眼,显得多情温婉。在邹衍小的时候,她奶奶的眼睛很是出彩,在十里八村里,找不到第二双如此好看的眼睛。可奶奶的上眼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耷拉了起来,连带着眼皮吊下来,严重影响了眼睛的形状,日积月累下来,一双大大的杏眼居然成了一双小小的老鼠眼。
眼睛闭上的时候,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缝。缝口小,还严严实实的,擦的时候得把眼皮扳开。
邹衍轻轻扳开眼角的眼皮,柔柔的擦了擦,毛巾上的水自然而然沾染了上去。邹衍借机又扭干毛巾,擦了擦额头和脸颊。
擦完汗,邹衍拿起奶奶耳旁的手机,手机里她爸已经没有再说话了,但也没挂断,只听见她爸有些急促的喘气声,邹衍把毛巾顺手扔进了盆里,轻轻的对邹川深说:“爸爸,奶奶听到了。”
邹川深没吱声。
妈妈,真的听到了吗?
邹衍抬头看月牙儿时,它己经慢慢变圆了,挂在天上,静静注视着她。月牙儿看着她的所做所为,不言不语。
邹衍温柔的说:“对,她肯定听到了,先挂了,爸。”邹衍连忙挂了电话,她不想她爸追问原因。
你为什么那么笃定你奶奶听到了呢?
邹衍转身对三姨笑了一下,说:“三姨,我毛手毛脚的,要不,还是你来吧。”
邹兰晓自然的起身,拿起盆里的毛巾,扭干。这时听见邹衍惊呼:“三姨,快来!奶奶有泪珠。”连忙上前弯腰察看。
邹兰晓发现还真的有,眼角有豆大的泪珠,眼眶有细微的水渍,可令她疑惑的是这泪珠看着怎么这么奇怪,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邹衍看见三姨似乎不信,立刻抢过她手里的毛巾,把眼睛四周擦拭了一遍,也就趁机擦干了眼泪。边擦边说:“是这样,奶奶是有意识的,她肯定以为爸爸回来了,在床边喊她呢!她眼睛都湿润了……”
邹兰晓转念一想,对啊。没觉得哪里奇怪,喜出望外的对邹衍说:“太好了,妈妈是有意识的,我去接碗水给她喝。”
邹衍立即止住:“三姨,别走!奶奶她……”
“奶奶怎么了?”邹兰晓反问道。
邹衍骑虎难下,定定的看了看奶奶面如死灰的脸,说:“三姨,都现在了,奶奶哪里喝得下?你哪里也别去,安心守在这儿吧。”
邹兰晓心想,只是喝口水润润喉罢了,喝不下也就算了,她不顾邹衍的话,长腿一迈,走出了大厅。邹衍看三姨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没事。去里屋接碗水的功夫也就一两分钟,时间来得及。
大厅里只剩下了邹衍和她奶奶,一老一少,一躺一立,大厅里安静极了。
淡黄色的灯光,层层镀在奶奶身上,像是开了层佛光。
邹衍直直站在大厅中间,月光倾洒,她的影子斜在地面上,邹衍湿润的头发现在己经半干了,眼前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没人看清她幽深的目光,也没人知道她那一刻她在想些什么。
那一刻,邹衍什么也没想。只想静静的陪伴这个老人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她眼睛里只有那个老人。时间在这一刻凝结,静止。
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会打破平衡,打破静止,比如――风。
一股风从邹衍身后吹了过去,它不是从大厅外面吹进来的,它是从大厅里面飘出去的。那股风如一个地狱使者从邹衍背后轻飘飘的走了过来,经过邹衍身边时,还暗暗看了邹衍后脑勺一眼,蹭了蹭邹衍单薄的背,阴森森的笑了,对邹衍耳边吹了一口气,邪佞的说:
“又见面了,小阿衍。这次,我要带走你奶奶了哦。”
邹衍感觉到了这股来路不明的风,激起后背一阵发凉,她扭头向大厅里面的房间看了一眼,奇怪,风是如何从里面吹出来的,有点诡异。
突然邹衍心里一根弦绷紧,大惊失色,睁大了双眼,邹衍想起了什么……
今天下午!!!
风!!!
诡异!!!
奶奶!!!
邹衍不清楚这风是怎么回事,飞奔至奶奶身边,迅速用手去探奶奶的呼吸。
一秒,没有气息。……
两秒,没有气息。……
三秒,没有气息。……
四秒,没有气息。……
……………………
数不清多少秒了,依旧是,没有气息。……
风走了,大厅里是死一样的沉寂,那灯光还照在奶奶身上,显得奶奶面色蜡黄。邹衍半跪在凉席前,凑得极近才看清,奶奶的脸无色无光,早已状如死尸。
她骗了人,灯光骗了她。
邹衍心里有片海,广阔无边,湛蓝无垠,海平面上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只小小的木舟船轻轻的摇啊摇,无论刮风下雨,电闪雷鸣,海啸狂起,这只船都在海上安安稳稳的漂浮着。
现在,这只船,它沉了。它不断的沉沦,不断的沉沦,一下子就沉到海底了,邹衍听到船桨触礁的声音,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这片海洋也跟着天翻地覆,支离破碎,顷刻化作一片虚无。
邹衍抬头看了一眼黑夜,浸染了几份墨,浓得化不开,连一旁的月亮也照不亮几分,邹衍觉得这夜在割她的心,一刀一刀的割,把她的心割出血来,割得邹衍不断的钝痛,割得邹衍呼吸堵塞,喘不过气来。
终于,邹衍认命般的,缓缓的,绝望的合上了眼睛。
邹中義的妻子
邹海平,邹川深,邹兰晓的母亲
邹漠,邹衍的祖母
邹君玖的曾祖母
――陈淑莹,于2020年03月30日晚上20点06分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