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几秒钟,邹衍睁开了眼,从地上爬了起来,呆呆的望着她奶奶陈淑莹,目空无物,似乎要穿透这个苍老的皮囊,看穿她安息的灵魂。
你就这样?就这样!
死了?!
邹衍望着老人,忘了眨眼睛,眼睛没过一会儿就又酸又涩,她闭上眼,用手压了压颤抖的眼皮。
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天旋地转,脑子一阵昏厥。胃也传来不适的感觉,莫名的想吐出来。
邹兰晓正巧进厅,邹衍立即转身背对她,嗓音冷冷的说道:
“三姨,别弄了,奶奶没了。”
邹兰晓一听这话,心里一突突,乱了几个节拍,但还是面不改色的说:“哪能怎么急,二哥还没回来,妈妈能舍得走?”她边说着话,边放下了手中的碗,用手去陈淑莹鼻尖处探了探。
鼻口处了无气息。
邹兰晓把手收回来,身子停了停,用手抚了抚陈淑莹的额头,固执的说:“还有体温呢,小衍,还有体温!”
“她刚死,没凉透。”
邹衍冷漠的话响起。
她要用最残忍的话告诉邹兰晓最残忍的真相。
“小衍!!!”
邹兰晓哭喊出声,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一塘子的水只要邹衍再说一句话,就会溃堤而出,掀起洪灾四起。
为什么还要欺骗自己呢?
邹衍直直盯着邹兰晓发红的眼眶和不断耸动的肩膀,眼神滞了滞。
迟早也会知道的,早知道早难过,晚知道晚难过。罢了,能少难过一分钟是一分钟。
邹衍抿了抿干裂的唇,放柔了语调,淡淡的说:
“没死,奶奶没死,还有温度。”
邹兰晓吸了吸鼻子,收了眼泪,转而哽咽道:
“妈妈,妈妈,我的妈妈。”
“你一定要等到二哥,他在成都,快要回来了,要回来了……”
邹衍站立一旁,无声注视。
邹兰晓还是坚持要给陈淑莹喂水,邹衍知道拗不过她,只得上前帮忙,邹兰晓把陈淑莹扶了起来,靠在邹衍身上,自己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水给她妈妈。
水流进了一些到陈淑莹的口中,大部分是没喂进去的。
喂完水后,邹兰晓还是用手探了探呼吸,依旧了无气息。
邹衍出声安慰道:“奶奶的气息太弱了,察觉不到很正常。”
邹兰晓反反复复的确认,邹衍反反复复的安慰。
“小衍,你来把一下脉搏吧。”邹兰晓突然说。
“好。”邹衍把奶奶的手掏出来,按了按手腕,手虽然有汗,但也已经开始凉了,一按,就像按在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上,根本没有脉动。邹衍又压了压颈搏,也没有跳动的痕迹。
“三姨,我就一高中生,不会把脉,把不准。”邹衍收了手,没有告诉她结果。
“我来。”邹兰晓用自己的手搭上了陈淑莹的脉,把了一会儿,眼泪又快要出来了。
“三姨,你这手上有茧,太硬了,把不到。”邹衍说。
“对对对,把不到,把不到。”邹兰晓连声附和道。
“我去用鸡毛试试。”邹兰晓又说,说完她风风火火出了大厅,去找鸡毛,看着执拗想量出奶奶生命特征的三姨,邹衍心里又酸又麻,摇了摇头,苦笑出声。
又只剩下邹衍和她奶奶了,一动一静,一人一尸,大厅里凄凉极了。
邹衍痴痴的站着,身体的不适消减了一些,呆呆的看着天,黑暗笼罩着一切,包围着一切,邹衍置身于此,仿佛陷入无尽深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奶奶渐行渐远,眼睁睁看着奶奶被风拉进这无边夜色中。
面对死亡,陈淑莹没有办法抗,面对死亡,邹衍没有办法挽留。
“试试这个。”邹兰晓的声音把邹衍拉回奶奶的尸体上,邹衍听从她三姨的话,把一根鸡毛放在陈淑莹的鼻口处,鸡毛边缘细细的绒毛在鼻尖处依然没有任何移动。
邹衍悄无声息的轻吹了口气,绒毛轻轻摆动起来,一旁的邹兰晓没看见邹衍吹气,只看见绒毛动了。
碎碎念着:“还有气,还有气,你奶奶还有气……”
邹兰晓还不安心,又找出棉花来验证,邹衍忙说:“得是绒棉,普通棉太硬了,不行。”
邹兰晓又掏出打火机,邹衍阻止:“现在有风,打火机不放在奶奶鼻尖下都会飘动,这个法子不好。”
邹兰晓想让邹衍爷爷来看一看,邹衍拦住她,沉声道:
“三姨,够了。”
“别折腾了,有气没气等大伯回来再看,你先休息一下,别着急。”
邹兰晓这才勉强罢休。
她一直守在陈淑莹身边,不停的摸她早已冰冷了的身体,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早已冰冷的陈淑莹,她还不停的探气,振振有词。
“妈妈还有气,还有气,有气……”
“对不对?小衍。”时不时询问邹衍。
邹衍不断的回答“对,是的。”
一个已经40多岁的妇人,自己双鬓己沾染了些许白发,不停的围着尸体打转,一遍又一遍的说妈妈还活着,像极了失去母狼的小狼。
原来每个人不管多少岁,在母亲面前,永远都只是一只小狼,嗷嗷待哺。
“滴――”是车的声音,“汪汪汪……”黄毛又在吠叫。
邹衍大伯邹海平带着他的一家子过来了。
邹衍眼色一暗,眼底带了明显的冷意。
邹海平首先冲下车门,步伐快速的走进大厅,虽然他已经50多岁,但挺拨伟岸,气势雄壮,说话中气十足,有股不符年龄的霸道之气。
他不顾外屋邹中羲的叫唤,和大厅里邹兰晓一声弱弱的“大哥”声音,直接锁定凉席上的陈淑莹,用手一按颈脖。
他起身大手一挥,厉声道:
“换丧服!怎么回事?妈尸体早就凉透了。”
邹衍叫了他一声“大伯”,以示礼貌,不待邹海平回复,也不想听见三姨的啼哭,直接转身离开大厅。
她倚在奶奶房间的门上,开始给邹川深打电话。
“喂,阿衍。”电话通了,邹川深疲惫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邹川深莫名有些心慌慌。
“哎,爸。……”邹衍一顿,把手握得紧紧的,用指甲死死抠住自己的手心。
“奶奶已经走了,你”
邹衍话还没说完,只听到电话那头邹川深一声呜咽,他已经痛哭出声:
“我的妈啊,呜……,啊啊啊!!”
邹衍心疼得揪了起来。
“爸!”邹衍急促的喊道,提高了声量。
…………
“乖,别哭。”
邹衍声音难得的哽咽了,
“男子汉大丈夫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