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恩脱掉鞋袜,换了双干净的拖鞋,一想到公司那群心思各异的老古董,脑门是一阵一阵往上犯邪。
“夫人,你怎么了?”吴姨把她手里的包挂到门口的枝丫下,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刚才房间里的动静可不小,翩然这丫头还在待在里面没有出来,万一要是夫人查房怎么办?
“我没事,翩然呢,就睡下了?”陆恩抬头眯了眯眼,工作时长导致神经压迫眼球,整理资料过久,不免肩周和脊椎酸痛,她这会儿是看了个大概,料想道:睡这么早?怕又在憋大招,想名堂。
偏吴姨嘴欠,关键时刻嘴巴还靠不住,撒个谎都要舌头打结,这一干着急,拦着动作丝毫没少,张口便是,“没呢,翩然还在房间里复习。”
陆恩才管不着那么多,毕竟白天配合她演戏就算了,晚上还要折腾个不停,桌上的白开水都没动一口,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手搭在脖颈间揉了揉,数十步开,门锁“咔嗒”一声拧开了,房间里的吴翩然正梳起头发,埋头学习,书页翻动间,手中的笔间断间续,台灯下她拧紧眉毛,认真读书的样子,一如当年正在为大学联考作准备,灯光发出萤萤的暖光,照在她弯曲的背脊上。
陆恩也是心疼这个女儿的,尽管在外疲惫不堪,回到家还是保持了好心情,静默的空气再次凝滞,伴随着不深不浅的呼吸声,两人打破僵局,吴翩然做了表率:“妈?”
她没有更多的求全责备,在她眼中,只希望女儿生活得无忧无虑,不收周围人磁场的影响,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是浓浓的关切:“早点睡,过段时间要开学了,我亲自送你去。”
此时,吴翩然注视着在门口,却不进来的陆恩,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她的神色,却也朦胧了母女的界限,她的声音克制冷静,如同一台冰冷的机器:“那就听您的吧!”
这一点倒是极为反常。
但乏力的陆恩无法为她分散更多精力,又怎么会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呢,她们之间再没有对话,隔阂已然形成,亲情被阻断开来。
门合缝的那一瞬间,吴翩然的自信轰然倒地,她不敢用力喘息,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杀个回马枪,刚才从对面的窗爬过来时,好险没掉下去,听见陆恩在说话,幸好吴姨不经意间放大了好几倍,这才没有露馅,到达自己的房间,连窗户都没有关,也不知道母亲留意到了没有,急忙翻开以前的讲义,作业本又掉到了地上,争分夺秒间,吴翩然搞定了一切。
她趴在书桌上,回忆无声钻入了脑中,泪珠飞窜,迅速打湿了她的课本,抚摸着泪迹斑斑的白纸黑字,时间仿佛有温度,带她溯回大学校园,然而摊开一看,晕开的字迹,却是她刚刚在写的文字:妈,很抱歉,这次辜负了你的期望。
是夜,星星眯了眯眼,月光打哈欠,也准备熄灯。抱着布偶吴翩然躺沙发上,辗转难眠。她想来想去,还是睡不着觉,夏来时蚊虫频繁,许是摸不到打火机,旁边的蚊香放着也没辙,她就静静盯着黑暗中潜伏的小蜘蛛搬家,网也不织守在原地等待猎物上钩。
眼睛有些酸痛。
手机很明显震动一下,她虽知是浏览器自动推的消息,还是习惯捧起来查看才安心。
亮屏之下,明知道深夜无人恢复,她还是干了件傻事,还是在吴姨的对话框上打出一行字:吴姨,我想麻烦您件事。能不能从明天开始,用录音笔记录我妈这一天的日常工作,你不用干什么,她去哪儿你跟哪就行,我想了解一下我妈这个人。
发出之后,还没等两分钟,上面就显示一个“对方正在输入中”,她苦等至久,还是等来了:翩然,你知道这样做对夫人影响很大吗?
吴翩然咬着下半唇,还是坐起来回答。虽然她没有十足的底气,但毕竟之前的事都和母亲脱不了干系,毅然决然地说道:“吴姨,你也不能瞒一辈子,不如让我自己去了解,或许曾经的那个我还能接受。”
“万一夫人发现了呢?”
吴翩然狡黠一笑:行船不讲翻船话,这个道理您是明白的,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您配合一下。
人啊,不逼一下什么事都干不出来。
“这个事隐秘性要高,绝不能告诉第三个人。”吴姨松口了,吴翩然对着空气比了个耶,然后继续佯装镇定,绷紧神经肌肉收回了笑容。
“谨遵教诲。”
这一天她也不闲着,把家里好多东西都整理了一遍,而且还搜出很多小时候意外失踪的东西,她哑然失笑,想不到这些记忆还在啊,最后看了眼杂物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录音笔收到了,晚上把自己裹成粽子,带着耳机就当听书,幸好可以调进度,听着妈妈在外还聊工作,打电话也是够辛苦,连午饭也不吃,完全没有一点私人时间。
录音笔到了半截,耳机突然传来一阵电流声,正当她取下耳机以为出了事故时,她听到了令人感兴趣的内容。
大概是椅子挪动的时候有点大,也不知道别在哪件衣服,餐馆里竟然除了这些外界,人声还是挺清晰的。
“你该知道我找你什么事的,毕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陆恩嘴角勾起讥笑。
对面看上去情绪很不稳定:“我再问最后一遍,您把翩然关哪了?”
“真是可笑,她是我的女儿,我这么舍得对她动手,只不过你,已经没有机会问了。”傲慢和偏见,才是她的另一风格。
“她很快就要跟别人组建新的家庭,而你就是她人生的一个过客,像某件漂亮裙子上的黑洞,像白泥墙上的污点,粉饰过后,裙子依然鲜艳,而白墙也看不出任何,你知道吗?”
对面的人哑了嗓子,“不可能,她不是那种人。”
“你讲这种话不觉得晚吗?自从你做了宴会上的逃兵开始,你就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一塌糊涂,所以你现在如何弥补,也不能消解她对你的恨意,她之所以那么着急,是因为她想开了,想按照自己的人生意愿走那条大道。”
“不,您错了,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自由。”
“可笑又荒谬,她从小到大哪件事不是随她自己,只有你,才是她最大的绊脚石,希望你不要为了她的前途毁了她。这份文书请你签下,从今之后,你跟她再也不是一路人。”
录音笔里传来撕纸声。
“哦,忘了告诉你,刚刚拿错了,这份才是离婚协议书。”
她又递了一份。
“我查过你的所有个人资料,事情已经办妥了,今天就是过来通知你一声,不用谢,如果你再三纠缠,那就不是请保镖了,而是换法庭上见。”
没有歇斯底里,而是疏离透彻,一如她办事的态度,但是录音笔到这没有停止,说明这里不是餐厅,而是别在了提前订好的包间内,所以后面也有内容。
压抑而低迷的呜咽从包间里传出,由小及大,由远及近。
她突然有点同情。
录音是结束了,可她陷在回忆的漩涡。
第二天,趁着吴姨买菜的时间,绕开监控器,循着死角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扔下楼,她纵身一跃跳上阳台,头也不回地离了家。
妈,对不起,虽然这个决定非常仓促,但我的人生不该被谁操纵,每个人都会有最终的归宿,相信你也是。
天微微亮,夜色还是笼罩在上空,外面的灯红酒绿很精彩,车来车往间尽诉熙攘,清晨的雾气很大,霞光映照在日不落山头,吴翩然把手机调为静音,坐在的士里什么也不想,耳边有风萦绕,一首歌的时间,等待曙光再次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