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这就是我熟知的最后一站,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事,哭不出来又不想说,但还是劝你不要轻易做傻事,年轻人啊还是应该好好活着,多出去转转。”司机大叔是个古道热肠的本地人,言语中却透着一股北方人的豪爽和耿直。
吴翩然和他一起把箱子拖出后备箱,感激又苦笑不得:“师傅放心吧,再大的事都抗的下去。”
师傅也不再过问,启动引擎呼啸而去。这里是距离白水河最近的一站,作为旅游景点,不少网友都来这里打卡,然而显少人注意到,白水河静谧的河流之下,汹涌的波涛巨浪,光是一泻千里就不可能,只能用宁静平缓来形容。
正是清晨没什么人,吴翩然坐在公交牌靠椅上,无暇思考人生。不远处有几个女孩子在拍照,她本无意入境,却被当做景点的背景,看她一脸不耐,路过的行人也只是多留意她一眼。
她记得,侯小白也住这儿吧!
当她残存最后一丝理智,闭拢双眼时,公交尾部发出的气体却把她足足呛醒了。
她在晨光中做了一个短暂的噩梦,记得有人牵起她的手,也是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拉着她一直跑,她跑得气喘吁吁,却始终看不清前面那个人的脸。
墙壁起霉的阴暗过道,狭仄拥挤,微黄的灯光依然忽明忽灭,角落交错纵横的蜘蛛网,还在捕捉剩夜扑棱的飞蛾,破败不堪的老式建筑,四周为香樟所屏蔽,终年不见光,连小路也是坑坑洼洼,铁锁还不用轻轻推,就已经是锈迹斑斑,二楼陈设更为简单,除了基本的二室一厅,还带一个小阳台,衣服随风浸润着阳光的气味,而房间里却酒香四溢。
男人倒在一堆纸稿中,醉的不省人事。
他的胡茬泛青,眼神涣散,手里拿着酒瓶,半瘫在书信里,沉沦,无法自拔。
头发是乱糟糟的,脸上也好久没洗,嘴角溢出的不知道是揦子,还是酒渍,每往嘴里强行灌入一口,一股席卷脑髓的臭味便扑面而来,厨房里也是苍蝇满天飞,碗筷堆积成山。
环抱着纸稿,只觉得万分揪心。
而女孩趴在行李箱前,焦急着等待着车辆,手机已经没电了,电话也不能拨打,耳朵里奇怪的声音涌上来,一反常态,过分嘈杂。
“哎,听说了吗?中关小镇被改成旅游景点了,以前公司郊游的时候还去那里呢,想不到才过了那么久,那里就被各大流量侵占了。”一个近视眼女孩在路上刷着报道,眼睛还盯在手机上,嘴皮子飞快的动起来,并扯了扯旁边两个人。
在她身边的短发女孩附和,脑海里的画面在一帧一帧跳跃:“是啊,但中关小镇确实挺不错的,有江南水香里的书香墨气,也有姑苏泊梦里的万顷莲香,秋末赏菊,冬至观雪,而且还有一个超大的国家地质森林,据说里面还出过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呢!”
另外一个咋舌道:“这么神乎其乎,这些都是他们的名片啦,我刚在网上看到今天有门票售出,我想就算看不到你们说的这些,趁着出差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摸个鱼还是可以的吧,最期待明代文学家,张岱先生《湖心亭看雪》里面的场景了,‘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想象中的湖心亭真的很美啊,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她眉飞色舞地讲起来,夸张的动作加上神往的表情,不禁两个小伙伴忍不住嘲笑她,听她吟诵一首,更是泄露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有点不好意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抵不住两人挑逗,声如蚊蚋:“哎呀,你们就不想去看看,过些天就是三伏了,肯定还会比现在要热得多,我反正不管,有空我就去那边避避暑,带着我们家俊俊独享二人世界去!”
“咦,什么好事都是第一时间想到你们家俊俊……”两个女孩凑过来,其中一个假装不满地抱怨,另外一个伺机包围,哈口气挠她的吱嘎窝,她们面泛红光,在宽阔的光缆带上追逐嬉闹,几个女孩跑累了,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拍着对方的背喘气,笑得合不拢嘴。
她也默然笑了,想想大学四年也结识了不少好友,像肖灿,葛叶她们,才发觉那时候的一切都很美好。
不远处长途驶来,汽车师傅按响三两次喇叭,接着开启了车门吆喝,原来在她走神的那段时间没注意到,刚刚来了一队旅游小组,大多以老人为主,为首身着红衣短袖的导游正吹着口哨,手里高举赤色导游旗,态度和善,训练有素地朝长途走去,是他们集完合打算走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从狭长的台阶鱼贯而入,司机师傅似乎一脸怨气,胡须掩盖脸上堆积着横肉,朝她招手道:“小姑娘,还不走啊!”
这是去镇上的车,大概也能避避风头吧,吴翩然本满心疑惑,奈何汽车司机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冲行人使劲按动着喇叭,行人避之不及,急忙掩着口鼻努力朝着白河岸边的栏杆靠齐。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着个行李箱坐上窗边向左第三排的位置。
汽车重新启动,尾箱喷薄出一股巨大的石油味,在浓浓的雾色中出发了,汽车一路并不平坦,也许是因为要走很多山路,外面是森森山林时,汽车从前到后,又从后置前经历了大大小小两位数以上的颠簸,更为重要的是,老天变脸地厉害,城中还是薄暮冥冥,这出了中心,完全就是截然相反的气候。
因为长期在剧组陪导演组打磨的缘故,一般出差都会派她的秘书小陈去,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身处异地,孤苦伶仃的境遇了,而且车上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说话的朋友,厚实的肩膀可以靠,她就这能畏缩在角落,抱着自己默默哭泣。
特别是中间上来几个外省来的老乡,也和她一样拎着大包小包,一上来就用听不懂的方言和司机讲戏言,吴翩然没那空档子管那破事,车上吵的跟闹市似的,也不独缺特别的几个,但让她没料到的是,她本以为到站才开始检票,半路却上了个腰上挎包的乘票员。
汽车已经越过了黄泥大坑,正准备要上高速时,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重峦叠嶂之间,窗外溢开了雨雾漫漫,从关闭的窗户夹缝里飘来凉凉的雨丝,汽车开足的冷气冻得吴翩然直打寒蝉,前面怨气深重的司机遭遇如此不测,汽车开得也慢,从打开晴雨挡的那一刻就很不爽。
她却不管这些七七八八,汽车好不容易平稳,加上外面风呼啸的声音,实在让她冷的想睡觉了,于是也不管坐在她旁边那个,挨得老近的外乡大伯,传来的异样眼神,也不怕她会遭受社会人士的荼毒,她就在一片风暴中悄然闭上了眼睛。
醒来耳边仍然是嘈杂,然而她是被人拍醒的。
挎着黑包,满口黄牙的卷发大妈站在她的面前,那恶毒的眼神令她终生难忘:“小姑娘,汀溪到浥海一共三十二,你打算什么时候出车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