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整个树桠随风起舞,更小的独苗连根拔起。吴翩然倒吸一口凉气,脑海里开启风暴模式:撸起膀子的老乡张开血盆大口,两三人架起她的手脚,连人带包地扔出泥坑里,尘沙肆虐间,被沙砾迷了眼,只能看着司机和他们得逞,洋洋得意地笑起来。
憎恶,厌烦,焦躁,想象中大汉狂笑不止,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脸上,这大妈本事顺口一提,车厢里再喧闹的声音都被掩盖了,所有人停下自己的小动作,纷纷朝她的方向瞩目。连前面的司机也可以抬眼瞅了眼后视镜,此时的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实在太尴尬了,所有人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随后但一道道声音骤然打破。
吴翩然本来已经将头埋得很低了,她还嘟囔着朝大妈解释手机暂时充不了电,回头才能给她,没成想大妈压根听不懂普通话,顺着脾气就甩脸子。好意是有的,那就是刚刚上车的大汉们并没有闲着,而是左一句右一句帮她说好话。
突然就有种分明只是萍水相逢,却有无数心存善念的人想要出手帮她,她一个外乡人坐上这么一辆身份不明,归心似箭的老乡,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肩膀被不小的力度拍了一下,随后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出现在大众的视野。
他穿着很是简便,只披着一件单薄的格子衫,鼻框上戴着黑色的眼镜,胡渣杂乱浓密,眼底毫无光彩,甚至连绵着断断续续的红血丝,脸也黄,活脱脱跟黄土高坡走出来的野人一样,未经浊世的淘洗,就这么素面朝天的进入大巴。
“我出吧!”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很明显不想跟车上的任何人扯上关系,吴翩然却听出一种厚重,如同是从某处罪孽深重的地方出来一样,沉溺其中却无法自拔。
吴翩然瞪大眼珠子,似乎是不置可否,他的动作倒是麻利:快速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零票,飞快点数了两遍,才放心地把钱交到乘票员手里。
众人心思敏捷,自然不难猜出他们什么关系。是认识权当欠了个人情,不认识也没多大事,下了车之后再说。不过照这情形,十有八九是认识。
乘票员收了一袋子钱,扯着肥腻的大饼脸表示不再计较,也本本分分地靠在一旁数起钱来,大家本没有太多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这不看事儿平了,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开始各聊各的天,而故事并没有这么快结束,男人收回手机的东西后,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座位上拿上自己的物品,摇摇晃晃地走到她的面前,给了旁边大汉一个手势,大汉大概觉得招惹不起,指了指自己,决定把这个宝贵的位置让给小伙。
小伙坐下后,并没有着急和她说上两句,介于刚刚那个时候,吴翩然还故意偏了偏头,往里面的靠垫又挪了几分,许久才开口致谢:“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男子意识慢慢苏醒,有了微妙的变化。
“你怎么会在这里?”放大的脸死死盯住了猎物,此时他把眼睛摘了,鼻间只见两道很深的鸿沟,他的眼神慌乱飘散,从眉眼中却有几分熟稔。
吴翩然差点没认出他来,戳戳他的行李,轻飘飘地:“回老家啊?”
男子把头撇向一旁,赶紧夺过她手里的东西,一口气说道:“放着有钱人不嫁,出来逃婚来了,你真是好本事,跟着谁学坏的?”
你啊你啊,吴翩然朝他吐了吐舌头,但是不敢发表自己的真实想法,回头却看到坎坷不平的道路上,他稳稳抓住瓶子,衬衫卷起一半却依旧能窥见那结实的臂膀,瓶子里的水往后退的同时,瓶身发出好听的咕噜声,一口一口,剩余的水沿着他的唇缓缓淌尽,一直到滚动的喉结那里,吴翩然觉得燥得不行,也想来一瓶冰可乐直接这么淋上头顶。
宽大的车厢里,前后各装着一个风扇,前面的风扇摆动时恰好能吹到第三排,随着他额前鬓后流下了大滴大滴的汗水,打湿了他小部分的发末,吴翩然甚至有种错觉,连他咽口水的动作也是好看。
她的脸有些发烫,耳垂也红了,男人随手把塑料瓶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手背轻轻抚上她的额头:“没事吧你?”
吴翩然全身血液倒流,不知道是热的缘故,还是本身对这个人感冒,她觉得,他都不用做什么,身上的每一点都能被她接纳,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她只愿这样静静看着他。
此时,车子剧烈地摇晃起来,所有人跟着起伏跌宕,而他那个不听话的箱子,也如同找到了归宿,奔着前面坐着的大汉跑去。
更不受控制的是,吴翩然也跟着前倾,下一秒额头就要挨疼,身边的男人左手屈前,右手扶住她的的小臂。坎坷过后,他缩回了自己的左手,右手在她白嫩的小臂前流连,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紧紧握住她的手,可是现在不同了,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正轨,也找到了真正意义上最爱的的男人。
侯小白痛恨自己,还像个肥皂剧电视里的男主一样痴情,她都已经找到了下家,为什么他还要对一段不足一年的感情念念不忘呢?
但是空谷终于回应了,吴翩然回想起曾经的岁月,她真的有种心碎的感觉,她现在清醒着,却比以前更加确定,无论忘了这个人多少次,也不会消弭对他的任何的爱意,她抬头,认真得让人心疼:“我知道我妈肯定强迫你做了不愿意的事情,我没有能力去改变现实,只是清楚地知道,我不愿嫁给一个所谓的青梅竹马,直觉告诉我,我应该去找你商量对策,我应该进入你的世界看看你需要什么。”
侯小白怔了很久,不确定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清楚,并且这些话我憋在心里挺久了。”吴翩然眸光坚定,外面的风暴刮着很大,有些听不清,“临行前我的确不知道去哪儿,可是我一想到你今后要面对没有我的日子,莫名一阵难过。与其说我不愿离开你,还不如说我宁愿搭上这辆回家的车。”
侯小白无奈地摇摇头。
“想好了?一旦伯母追上来,你就会连累我。”
他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吴翩然憋笑,刻意把头往他的肩膀上凑了凑:“你是愿意的,是吗?”
她的尾音微微下滑,眉毛不经意舒展开来,在他恍惚之间,腰上已环了一双手。
某个人浑身都沸腾了。
汽车终于到了中关小镇,村里的路进不去了,打出租车司机都说不送,幸好镇上有个好心的老伯愿意借车给他们,电瓶车是要收押金,只能借三轮了。
这一路招摇过市,吴翩然恨不得当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
到了村口,却见一条九曲回廊的公路。
村里不少人出了力吧,侯小白心情莫名好起来,连步伐就加快了,只有吴翩然拖着行李箱,热的更蒸笼里的包子一样,暗暗对踏上这片新征程的侯小白打心地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