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带醉行走在芒砀山下的大沼泽中,月亮很圆,但很诡异的是,天色却很暗,暗到整个大泽仿佛凝结成了一片石头。像水墨画,但颜料却单一地只剩石青,那画笔很重,很沉,丹青高手也无法在这布上再甩开一笔。刘邦的心情就像这天色一样,带上了石青的颜色。他抬起头望了一眼远处的芒砀山,仿佛那里便是这片天地的尽头,近在眼前,却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看着紧紧跟着他的这一百多死士,他真的想和他们商量商量,下一步我们该去哪里?但他知道,他不能,现在他就是这一百多人心中的那盏灯,哪怕下一步他就踏足地狱,他也必须坚定果断地走下去。
大泽里没有路,即便曾经有路也早被泥水和高草淹没。刘邦迈出左脚,在泥水中踩稳,再接着用力去拔右脚。他脚上的牛筋草鞋早已被大泽拔去不知所踪,反倒走出了无所顾忌的洒脱。
汗珠渗进刘邦的眼睛里,他站住抹了一把甩进脚下的泥水中。再抬头望一望天上的月亮,一切都没变,那月亮就像镶在天上的石头,除了他们,天地仿佛都死去了。
樊哙突然走上前来,站在了他的旁边。前方跑来一个人影,跌跌撞撞,慌慌张张。是他派出去探路的劳工,那人突然匆匆赶回,不知前方出现了什么状况。
待那人走近,樊哙喝问道:“李三,你不在前面探路,匆匆赶回作甚?”
“沛……沛公,前方有一条大蛇挡住去路,那蛇有水桶般粗,李四……李四已被它吞入腹中。我们还是回去另找出路吧!”
刘邦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一百死士,他们都盯着刘邦的眼睛。刘邦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没有尽头,还是石青色,像他脚下的路。刘邦还想再看看月亮,可一股酒劲泛了上来,他“锵”地一声拔出宝剑说:“大丈夫独步天下,有路,我要走。没路,我拿剑劈开也要走。一条大蛇有什么可害怕的!杀了便是。”于是,他拨开前面的李三,提剑径直向前走去。樊哙喊了他一声,见刘邦不答应,便赶紧跟上前去。
刘邦绕过一个不大的水潭,钻过一片小小的芦苇丛,就看到了盘在潭水边休息的那条大蛇。那蛇身有桶粗,通身雪白,在石青色的天幕下和石青色的原野中显得格外醒目。刘邦走来,那蛇也早有察觉,一下子从蛇盘中树起头来。刘邦看到,那簸箕一般大小的三角蛇头上,一对蛇眼足有拳头大小,蛇眼中闪着寒星。
跟着刘邦的一百死士绕过水潭,踏平了芦苇丛,但当他们看到大蛇时,都站住了,连樊哙都站住了。可刘邦没有站住,他提剑径直走到大蛇跟前,用剑指着蛇头喝问道:“哪里来的畜生,竟敢在此阻我刘邦的去路!”
刘邦喝罢,不料那蛇竟开口说了人话:“赤帝在上,我乃白帝化身,在此特意等候赤帝大驾。”
“等我何干?”
“如今始皇归天,眼看天下大乱,我愿与赤帝一起灭秦兴汉。待他日功成,我不敢奢求能和赤帝一起平分天下,但只愿乞得一隅贫壤容我安身即可。”
刘邦听完,仰天大笑,又拿剑一指说:“休说我刘邦现在只是戴罪逃亡之人,就算他日我能取得天下,卧榻之侧,又岂容一条畜生酣睡。”说罢,不容白蛇分辩,手中宝剑向下狠狠一劈,那大蛇便从正中间被分为两段。
蛇身分开,从断口处滚出一个人来。刘邦俯下身子去看,竟是先前被白蛇所吞李四。那李四从蛇肚中爬出,见刘邦提剑站在身前。纳头便拜:“李四感谢沛公救命之恩,他日定当赴汤蹈火以报沛公今日大恩。”然后张开双手,托举出一颗鸡蛋大小的蛇胆精宝来。刘邦接过蛇胆,借着月光看到那蛇胆发出宝石金光来,他一张口便将蛇胆吞入腹中。然后抬头再看一眼月亮,那月亮也发出金光,整个荒原一片亮光,芒砀山就在眼前。酒性上来,刘邦一下子躺倒在荒原上酣睡过去。
樊哙见刘邦倒下,一群人急急奔上前来,见刘邦只是酣睡过去,便抬起他向芒砀山走去。走了几里地,看见一个老太太在路边连夜放声啼哭。樊哙上前问道:“这荒山野岭的,老人家为何如此伤心?”
那老太太头也不抬,说:“我儿子被人杀了,所以痛哭。”
“老人家儿子为什么被杀?”
“我儿子是白帝子,变成白蛇横在路上,想劝赤帝子共图大业。不想却被那赤帝子杀了,所以我很伤心。”
樊哙又问道:“何为赤帝子?”
老人一指众人肩上刘邦说:“你们肩上所抬之人不就正是赤帝子吗?”
樊哙还想再问,这时山中传来鸡鸣,天边已有天光闪现。再一回头那老妇人早已消失不见,而刘邦也在众人的肩头醒来。于是樊哙将遇老人之奇事告知刘邦。刘邦沉思良久对众人说:“早年间始皇帝曾言东南方向有天子气,便亲自东游来验证。吕雉劝我躲入荒凉的芒砀山老林中去躲避,说非他找我便不要出山,否则会有杀身之祸。我不知其原因。后始皇归,吕雉竟在人迹罕至之处找到了我,我觉得奇怪,就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吕雉说,我在的地方,天空之上总有云气凝结,他就是根据这一现象找到我的。当时我还不信,以为是这厮跟我开了一个玩笑,但今日看来,吕雉所言为实。我刘邦当有天子命。”
众人听完刘邦之言,都很高兴,一时齐齐拜倒在地。拜完起身,樊哙问道:“沛公,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刘邦将腰中宝剑摘下,丢给樊哙说:“我们先去找吕雉,以图大业。”说完,转身就走,一群人紧跟着他,静悄悄地消失在了芒砀山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