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五炮蹲在老贼头门前装作系鞋带,三豹出来抱柴火,五炮起身走向他:“三豹,你爹挨揍了?”三豹没想到比自己小的五炮敢挑衅,愣了。“咋样?你爹脸花没?腚肿没?”三豹暴怒,扔了柴火追打五炮。五炮对抗了几下,被打倒。三豹冲上来还想接着打,五炮见势不妙,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喊:“三豹你别狂!等俺拜了师,回来找你算账!”三豹恨恨地冲五炮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石匠在院子里做活,五炮跑进来,扑腾跪在他面前。石匠本能地站起来戒备,意识到他还是个孩子,放松下来。
“干啥?”“拜你为师!”“打石头?”“学武艺。”“俺是石匠,不会武艺。”“你把老贼头揍了,俺跟你学咋揍他!”“俺教人打磨打碾,不教人打架。”“老贼头老欺负俺家,俺再不想被他欺负了!”
五炮说得情真意切,石匠不好再拒绝:“去,把那个举起来。”指旁边的石锁。
五炮过去推推,很沉,“一手?俩手?”“随便。”
刚刚十岁的五炮要把五十斤的石锁举起来,怎么可能。他努力了几次,都失败了。
“你走吧,啥时候能举起来,再来。”“好,说定了!”五炮走了。
子马进来:“石匠叔!”“你来干啥?磨秃了?”子马指石锁:“俺想试试。”石匠打量他片刻:“试吧。”子马走向五炮刚才举的石锁。“你跟五炮一般大?”“那俺……”子马看另外几个石锁,不知该举哪个。“除了那个,别的随你。”
子马挑了最大的,颤颤巍巍地举起来:“收俺不?”子马说话已经很吃力了,但还硬挺着。“收你咋?不收你咋?”“收,俺放下;不收,俺举着。”“会压死你。”“压死拉倒!”“年纪轻轻就不打算活了?”“当冤种,还不抵死!”
石匠绕着他转了一圈:“收。”子马这才把石锁放下,但已累得气喘吁吁了。
石匠劈面给了他俩耳光,子马扑通倒地。“知道为啥打你不?”子马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敢拿师傅,想找死呀?”子马笑了。“嗔恨太重。不怕压死你,俺不收,只当救你一命吧。你能不能学会,俺不保证。”
子马翻身跪倒:“谢……师傅!”
五炮在自家院子里把两只桶灌满水,用扁担挑着,练习举重。但他力量不够,勉强举起来也不稳,弄得满院子都是水。
秀秀领着小花进来,无处下脚:“咋了这是?发水了?”五炮不答,还练。秀秀踩着干处跳过去,给他一巴掌:“发神经呀你?撂下!”五炮不情愿地放下水桶。“折腾啥呢?”“咱家没石锁!”“啥石锁?你想干啥?”“练劲儿!”秀秀越听越糊涂:“练啥劲儿?”“揍人的劲儿!”
二卒回来,拎着两个苇子编的篓。“老五咋回事儿?”“他想拜石匠叔为师,石匠叔没收他,要他回来练劲儿。”“你是想学打人哪?”“啊!”秀秀又给五炮一巴掌:“啊个屁!谁让你学的?”“俺自己!”“天天惹不完的祸,你到底想干啥?!”“俺想揍老贼头!”“越说越没边儿了!你恁小,他恁大,你能揍了他?”“石匠也恁小,咋能揍了他?俺要是练出石匠叔那劲儿,也能!”五炮的倔强令秀秀呆了,她下意识地摸摸五炮的头。
得到父母默许,院子快赶上演武厅了。苇篓里装满碎石,权充石锁。二卒试试,举不起来,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材料。四象勉强也能举,但兴趣不大,便拿小石子练飞蝗石,这个他有兴趣。五炮和六士练得最来劲,嘴上不住喊,身上都是汗。
三马不练,说风凉话:“悠着点儿。穷文富武,练这玩意儿饿得快。你俩晚上又该饿得睡不着了。”五炮:“少说风凉话,有本事,你举!”“君子斗智不斗力,俺才不练这笨玩意儿呢。”六士:“咱跟老贼头的仇,你不打算报了?”“咋不打算报?俺用计谋玩死他!”
被石匠灭了,老贼头很不服气,总想找回场子。饭场上,大家围在一起吃饭。老贼头端着碗过来,蹲在全善面前。三马跑了。全善见老贼头来者不善,起身想躲,老贼头一口唾沫吐他碗里。大家知道老贼头是来找茬的,都静观其变。要是平常,全善就躲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说老贼头刚被石匠灭了一道,全善犹豫一下,没躲。
全善挤出些难看的笑容:“则东,这是干啥?”“报答你。”“俺没为你干啥,有啥好报答的?”“咋没干?到处传俺闲话,不能让你白传哪!”全善这才明白老贼头为何找茬:“俺啥都没说呀!”“哦,报答得还不够。”老贼头一脚把全善手里的饭碗踢掉。
全善呆了。村民们也呆了。“谁跟俺过不去,俺就端他的饭碗!”
全善想争辩,被老贼头揪住领子搧了几个耳光,又一脚踹倒。老贼头想过去接着踢,子马冲过来,从背后偷袭老贼头。老贼头已经看见他了,故意卖个破绽,等他快冲到,猛然转身,迎面一脚。饶是子马年轻、反应敏捷,扭了一下身,没被踢中要害,胯骨上还是重重地挨了一脚,扑倒在地。
子马爬起来,一条腿已经跛了,可他挺顽强,一瘸一拐地走向老贼头。
老贼头笑:“**货,身子骨不孬!”子马恨恨地扑向老贼头,可动作失衡,被老贼头轻易地打倒在地。
老贼头满眼杀意地走向子马。倒地的全善急了:“老贼头,****娘!有本事你找石匠去!”“先收拾你们,再收拾他!”老贼头正要对子马下手,身后却传来石匠的声音:“俺来了,你收拾吧。”老贼头吓一跳,急忙转身,做出防卫姿势。
迎面站着石匠,三马跟在后面,气喘吁吁,显然刚才快跑来着。“俺不偷袭,也不先出手。你不是要收拾俺吗?来吧。”老贼头真想打,但也知道真不是对手:“石匠,你只有俩闺女,俺可有四个小儿!等俺家******彪长大了,有你好看!”“俺没兴趣等。你打不打?”老贼头还在犹豫。“俺帮你。”石匠虚晃一招,老贼头下意识反击,石匠不躲反迎挨了一拳:“总算动手了。”接下来就成了一面倒的殴打,石匠又把老贼头一顿好揍。
老贼头身上疼,心里更疼,上次挨揍没人看见,这回可是众目睽睽啊!
三马绘声绘色地讲述石匠是如何揍老贼头的。五炮听得很专心,六士听得很开心。
“……石匠叔右手这么一晃,老贼头赶紧挡,哪知石匠叔的左手才是真家伙,一下砸在老贼头这儿!”三马比划右下巴。六士:“石匠叔是左撇子?”五炮:“别捣乱!会武艺的人还分啥左撇右撇。接着讲!”“老贼头两眼儿直了,石匠叔的右手又砸在他这儿!”三马比划左下巴。六士:“石匠叔没打他眼,他眼咋直了?”五炮气得给了他一下:“告你别捣乱、别捣乱,你咋还……滚一边去!然后呢?”六士躲到三哥身后。三马:“还有啥然后啊,老贼头挨了那一下,就铺碴倒地上了。”
五炮都听呆了。
“知道为啥石匠叔恰好赶到吗?”“能掐会算!”“俺报的信儿!”“真的?!”“俺干不过老贼头,有人能。呀,太好看了!真可惜,你没见着!”“都怪老六个王八蛋,非拉俺去南大坑游水!”五炮追打六士,六士绕着三马转。
文渊进来,追打的五炮和六士差点撞爹身上。文渊给他俩一人一巴掌。三马亲热地打招呼:“爹回来了?”秀秀出来:“回来了?都别闹了,进屋吃饭!”“待会儿吃,咱先说事儿。”“啥事儿?”“好事儿!”秀秀疑惑地跟文渊进了屋。
文渊说的事儿让秀秀一脸惊讶:“这叫好事儿?”“咋不叫?你想,咱跟土生以后就是亲戚了,还有人敢欺负咱?”“他那个外甥俺知道,从小就一瘸一拐的,啥都干不了。”“人那个家,还要干啥?躺床上就吃香的、喝辣的。”“咱可就一个小花,嫁个拐子,不得怨咱一辈子?”“咋会,小花懂事儿。”“再懂事儿,也还小,咋能想到一辈子的事儿。”
见自己的意见被否决,文渊有些不高兴。秀秀退了半步:“要不,先问问小花?”
秀秀拉小花到小卧房说话。“俺不!”“为啥?其实他那个腿,也不咋碍事儿。”“俺不想离开娘!”“你这孩子!你再孝顺,早晚也得离开娘啊!”“反正俺不!”小花跑了出去。
得知秀秀跟小花谈话的结果,文渊气鼓鼓的:“俺就知道会这样!这么大事儿,咋能由着她呢?俺跟她说!”秀秀拦住他:“反正孩子还小,再等等吧,啊?”“又没说现在就嫁,再小现在也得订下来,指不定多少人等着呢!”
的确,指腹为婚的多了,何时结婚不一定。可秀秀实在不愿意眼瞅着女儿往坑里跳:“真是好事儿,能轮上咱?”“你不总嫌俺白陪土生下棋,啥好事也摊不上吗?现在有了,你看你又……”“土生恁贼,谁知道他动的啥心思。”“其实他也恨老贼头哩,为啥纵着他?还不是碍着亲戚俩字?”“俺就一个小花,比亲戚还亲,她不肯,俺不逼!”
本来两口子在这件事上就各怀动机,而且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对方说得再有道理,也难合自己心意,秀秀索性亮出底牌。平心而论,文渊比秀秀更有逻辑,但下决心、做决定不仅需要逻辑,更需要直觉与勇气。结婚这些年,每遇小事都是文渊说了算,他想得明白、捋得清楚;大事他也想说了算,最后却每每听秀秀的,因为她的直觉和勇气完胜他的逻辑。小花这件事文渊本来想得挺美,妮儿总是要嫁人的,嫁好嫁坏在她身上一时看不出来,但在娘家却立竿见影。这么简单的事秀秀咋就是看不明白呢?文渊气恼地点上根烟卷猛吸两口,也不知是安慰还是惩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