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沈图说,“但我尽量使自己接近它,请你放心,我绝不是那种得了好处不办事的人,现在闲着也是无聊,跟我说一些你知道的,又有助于我查找真相的吧。”
那双透明的手握着酒杯,看着像一个影子一样不真实,但是在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如自然般的气息,似花香,似风拂,似雨落......
“我从医院里醒来,我第一眼看见了一个穿白褂,戴金丝边眼镜的医生,还有他的三个助手,我想跟他们打声招呼,但是任凭我再大声他们也听不见,然后我见到了另一个我——她穿着蓝色的病服,睡在洁白的床单上。她死了——我从戴金丝边眼镜的医生口里清清楚楚的听到这句话。”
“你看到你的家人了吗?”
“我看到了一个男生,他抱着我死去了的身体流下了灼热的泪水,看样子他很伤心,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的。”
“除了他,你还见了别人吗?”
“没有了。”
“你能简单描述一下那个男生吗?或许他是跟你很亲近的人——朋友、亲人一类的。”
“对,他一定是跟我很亲近的人,他拿着那张关于我的死亡证明,然后在殡仪馆领了我的骨灰离开了,我想跟着他,但是我受制于日光。”
“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沈图喝光了一瓶白兰地,他打了个哈欠说,“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睡觉,但是我想我要睡了,不然明天就没有精神找那个男生了。”
“我不需要,你睡吧,”阿减依旧端坐在椅子上。
沈图道了一声晚安,躺上床,闭上了眼睛。
............
清晨,沈图在包子铺买了两个菜包和一杯豆浆,经营包子铺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粗糙的脸颊印上了艰辛岁月的烙印。两鬓斑白只盼着子女过活了。
远远的就看到了县医院,它就像一只长颈鹿立于马群中一样突兀地惹人眼。下了一条长长的斜坡,看到一排整整齐齐的万年青,修剪过了,像个倒立的酒瓶子。
万年青丛中偶尔有一棵索玛树,花期早已过去,又肥又宽的绿叶经过了昨夜雨水的洗涤,此刻似乎能映出人面了。
医院的玻璃大门敞开着,挂号台设在门边,只是用柜台隔起来的一片空间,有点像酒吧吧台,不过没有那么富丽堂皇的修饰罢了。柜台边坐着两个护士,没有挂号的病人。
沈图走进来的时候,那个戴眼镜的护士看着他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她是那种刚从大专毕业,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并且总用刺激的眼光审视一切男人的女孩。
过不了多久,她会带着一个瘦如马猴、似一辈子没吃过肉,偶尔还会写几首雅俗共舞的死亡诗,这样的一个男人去见她那年过半百,一生没享过几天福的父母;要不了多久,她会生下一个胖嘟嘟的“公主”,往后相夫教子一生都在柴米油盐的算计中度过了。
她的一生也许没什么特别,但一定很幸福,这就够了!
“马旭东,马院长在吗?”沈图一只手放在柜台上,他看见一只黑如木炭的苍蝇从虚空中飞来落到了那女孩的白褂子上,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很正常。医院做了最好的保洁,怪只怪苍蝇的生命力太过旺盛了。
她推了推眼镜,微微低头,“院长在办公室。”
沈图看了看表,上面显示六点十一分,“马院长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啊!”这话他故意说得很大声。
她害羞地点点头。只有在沈图刚进来的时候看过他一眼,之后再也没抬眼看他,或许是那副眼镜太过笨重了吧!
院长办公室在顶楼最边上,走廊两边靠墙摆着不锈钢铸长椅,长椅两侧各有一个垃圾桶,还没有垃圾。
玻璃窗被白色的窗帘遮挡着,看不出里头是否有人。沈图敲了敲那扇黄色的木板门。
“进来,”一个低沉略沙哑的男声。
沈图推开门,门的正对面那个坐在电脑旁边的男人扭过脸来,那双被皱巴巴的眼皮包裹着的小眼睛在金丝边眼镜下倏地发光了。
“大侦探,沈图——”他将那把旋转椅子转了九十度,起身与沈图握手,“好久不见,怎么样?又是为了查案子?”
“不比马院长啊,为了混口饭吃,天天奔波劳累。”
说话间,马旭东拉过来一把直背木椅给沈图坐下。他的年经不下五十了,脸庞、手背皱得像橘皮,白头中掺杂着些许黑发。又长又白的眉毛显得他极与众不同,使见过他的人很难再忘记他。
“大侦探该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马旭东坐回旋转椅上问。
“我知道你忙,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三天前有个叫阿减的女人在这里死了,”沈图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很柔和,像一面湖水,似能容纳一切;那眼睛也很敞亮,像天空,似早已看透了生死。
马旭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子,“没错,我对她印象深刻,一个月前她就来了,那时她已经是乙肝晚期,这种病不容易使人致死,但是折磨人啊,小姑娘扛不住吞了一瓶安眠药去了。”
“你是说阿减是自杀的?”
“难道不是?”马旭东定定地看着沈图,片刻,他摇摇头,“她是自杀准没错,我当了三十年医生,深知乙肝后期所摧残病人身心的结果,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生不如死。”
“是不是自杀查过了才知道,”沈图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能给我一份她详细的资料吗?”
马旭东顿了顿,最后叹了口气,“好吧,算是对上次你找回了我那不孝女的一点回报吧,但是医院有医院的规矩,以后这种事别再来找我了。”
沈图咧咧嘴,没答应他,“她住院的时候都有谁陪着她?”
“她的表弟。”
“只有她表弟一人?”
“是,”马旭东那敞亮如天空的眼睛浮上了一丝阴影,“阿减是个苦命的孩子,三岁的时候父母双双出车祸死了,一直由奶奶带着,而奶奶又没什么经济来源,可怜的孩子念完了初中就辍学了,此后一直在外地打过。两年前她的奶奶也去世了......”
天空也有乌云密布的时候,谁又能真正的看透生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