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弟应该在念高中,哦,对了,”马旭东从灰色的西裤里掏出手机,“我有曹晨的号码——”
“曹晨是她的表弟吧?”沈图也掏出了手机。
“对,一个瘦高的抑郁男孩,”马旭东摇摇头,“真不知道你在查什么?”接着他念了两遍那以“1”开头的十一个数字。
沈图记下号码,将手机揣进裤兜里后起身说,“做这些我有我的理由,打扰你够久了,再会,院长!”
他没有送沈图,只是象征性地摇摇手当做告别。
楼下的大堂里挤满了人,从上往下看似有一群蚂蚁倾巢而出,这里不是娱乐场所,见不到酣畅淋漓的笑容。外头的阳光似乎也透不进来,四处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
沈图走过大堂,那个戴眼镜的护士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她忙得焦头烂额,没看见沈图从跟前走了出去。
走到马路上,拐进了一间奶茶店。奶茶店装饰得很文艺,贴着当红明星壁纸的墙壁上挂着假葡萄藤,藤上结着假葡萄果子,轻便的木桌,塑料做的椅子。靠墙透明的冰柜里放满了各样水果。收银台是一张小巧的方桌,上面还放了一只招财猫,永远不会疲劳的样子。
“一杯芒果汁,”沈图在就近的桌子边坐下。
榨汁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她很机灵,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飞快地在眼眶里挪动着。她要么在“一中”,要么在“民中”念书,暑假出来挣几个子儿,好买几件像样的衣服穿上,而后抬头挺胸地走进校园那扇突兀的大门。
“先生,你的芒果汁,”那女孩说,没看他。
沈图喝了一口加冰配牛奶的芒果汁,蹙了蹙眉,他喝过的最好喝的冷饮是纯净水,只是这样,怪不到经验不够的小姑娘头上。
点燃一支烟,沈图拨出了电话。
“喂,您好,我是县医院的李医生,”他吸了一口烟,“您是曹晨吗?”
“打错了吧,”对方语气冷硬,极不耐烦的样子。
“喂——”沈图大吼,因为对方已经挂断了。他猛吸了两口烟又打了回去。对方过了很久才接,沈图没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听着,关于阿减的一些手续还没办完,需要当面聊聊,你现在立刻、马上来一趟——”沈图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奶茶店店名。
他瞥向那榨汁的女孩,“你们店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过了很久才说,“乐乐奶茶店。”
“乐乐奶茶店,立马过来一趟,不管你有没有时间,听着,这很重要,”说完这堆云里雾里的废话之后,沈图果断挂掉了电话。他知道那男生一定会来,因为他在乎她。
奶茶店里还有另外两个只顾着低头看手机的女孩,手机里有一片她们的天地,她们宁愿花一天的时间在这上面也不愿多出去走一走,或者陪父母聊聊天。你瞧,她俩都带着眼镜呢,百分百不是因为念书太用功了的原因,事实上她们只有小学生的水平,尽管她们坐在高校里。
门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奶茶店的生意依旧冷清。
二十分钟后,一个帅气的男生进来了,这时,那俩个只顾着玩手机的女孩第一次抬起了头,真诡异,她们的嗅觉比狗还灵敏,刚才沈图进来的时候她们可动也没动呢。
他睁着一双闪亮的眸子打量四下,最后目光落在了沈图身上,狐疑地打量起来,最后终于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当他正准备离开时,沈图开口了,“曹晨,这边——”
“你是李医生?”曹晨不傻,一眼便看出了沈图不是医生。
“坐下说,”沈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曹晨在沈图所指的椅子上坐下,他可真是英俊啊,一头短发往后梳着,洗得闪闪发亮。修长的鼻子没有肉,修长的脸肉不多。白色的短袖胸口饰有一颗带火的篮球。黑色的七分裤显得他的腿更长了。一双假的“乔丹”牌子的篮球鞋底部沾上了带水的泥土。
沈图掏出钱包顶在他的脑门前一寸的位置,这个位置什么都看不见的,三秒后急速拿开钱包揣进兜里,“我是警察,刚才骗你说我是医生是因为我不想吓坏你,”他顿了顿,“放松点,先点杯饮料喝,我们慢慢谈,不着急。”
曹晨吞了一口唾沫,“我犯了什么事吗?”他毫无畏惧,一双眼近乎是瞪着沈图的。
“你没犯什么事,”沈图点燃一支新的烟,举了举烟盒,“你要来根吗?”
“我自己有,”曹晨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而后熟练地吞云吐雾起来。沈图看着他像看着深夜繁星丛中的不明飞行物。
他想起身要走,沈图摆摆手说,“等一下——是关于你表姐的事。”
曹晨紧绷着的脸随即缓和下来,他安静地坐着,看样子,现在赶他走他也不会再走了。
“跟我说说你表姐的事吧,”沈图看着跟前只喝了一口的芒果汁,随即扭头看着榨汁的女孩说,“再来一杯芒果汁。”
“警察,”曹晨深吸了一口烟,没吐出烟雾,“你要查什么呢?我表姐是自杀的,那瓶安眠药她藏得很紧,连我都没发现。”
他顿了顿,冷冷地瞪着沈图,“你知道什么?你没看见她......她发病时的样子,有些生命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知道那疾病把你表姐折磨得死去活来,但那不是我关心的,我关心的只是真相。”
“你怀疑我杀害了我表姐,”曹晨自顾自冷笑,似在自嘲,“我怎么会杀害她呢?我爱她还来不及。”
他的眼里一方面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另一方面又凝聚着忧伤的阴影。这因为如此他变得痛苦起来,没有流泪,也不会流泪的。世上像他这样早熟的男生很多,而他们绝大部分都不会快乐。
“据我所知你表姐住院住了一个月,而这其间只有你陪着她,也从来没有人来看过你们。”
曹晨在方桌中央的铁质烟灰缸上掐灭了烟蒂,接着又点燃了一支,“不会有人来看她的,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她什么都没有。”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神情近乎于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这时候,沈图才发现,他的眼睛其实也是黯淡无光的,像清晨太阳快出来时还在天上挂着,但快要消失不见了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