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古城刚被一场大雨冲洗,远处的山区上凝聚着一层厚厚的乌云,预示着另一场更大的雨即将来临。
沈图站在古城入口的大水车旁点燃一支烟,那木制水车看样子有些年头了,积满了一层又黑又厚的污垢,在这个农耕文明渐渐失去了的时代,这大水车俨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让大城市来的“无知”小儿瞠目结舌地观望、遐想。
吐出浓烟,沈图踏上青石路,在许愿亭驻足,看着一个个写满了少男少女美好愿望的许愿牌在风中摇摆、相碰叮当作响。谁不曾年少过,谁不曾渴望得到一份纯真的爱情,沈图微微一笑,挪开了步子,他知道这些美好愿望总有一些会实现的,就好像买彩票,总会有那么几个幸运的中奖,这就是希望......
沿着那条水沟走。水很少,水沿却很高,岸边并列着几十家酒吧,这条青石路故此被称为——酒吧一条街。
走到一条三块木板搭成的木桥头,沈图随意将烟蒂扔进水沟里,抬头看了一眼,那扇黑色的木门上挂着斑斓的塑料闪烁灯,衬得那块似乎就要腐朽了的木板异常的迷离,隐隐看见有几个斑驳的漆黑字——云之南酒吧。
沈图走了进去,门口一左一右两个穿着超短裙的女郎,用经过长期训练过的声音说,“晚上好,欢迎光临。”
酒吧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有几个醉得已找不到东南西北的酒徒,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握着酒杯,似乎全世界都是他们的了。
吧台上,留着长头发,分着中分头的矮胖酒保正杂耍着手中的酒瓶,夸张得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跑到了大街上,不过他配的酒真是没得说——好喝!
沈图在吧台边的木高凳上坐下,盯着酒保瞧了好一会儿,说,“给我来一杯白兰地,加冰。”
喝了一口加冰的白兰地,沈图点燃一支烟,望着眼前忙碌得像一只蜜蜂一样的酒保说,“有个叫李梦的姑娘在你们这里上班,对吗?”
酒保倏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狐疑地盯着沈图,“别告诉我,你他妈是该死的条子。”
沈图从内衣口袋里掏出营业执照,在酒保的眼前飞速闪过,速度绝不亚于一颗子弹,“我是私家侦探,不是你所说的——他妈的该死的条子!”
酒保的眼珠子快爆了出来,那酒瓶在他手中快碎了,沈图怀疑那酒瓶下一秒就会落到他的脑门上,但是并没有。
“听着,哥们儿,”沈图说,“像你这样的矮胖子,在这世上真不够资格豪横,要是你不在乎我不介意打断你几根肋骨,再把你扔进门前的水沟里......”
酒保愣愣地瞪着沈图,但是他的气焰已经消失了,看得出他是那种欺软怕硬的软蛋。
“好了,回答我的问题吧,”沈图吐出一口浓烟,“有个叫李梦的姑娘在这里上班,对吗?”
“对。”
“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她三天没来上班了,”酒保说话的时候眼睛闪烁不定。
“她在这里上班的时候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吗?”沈图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能赤裸裸将他看穿。
“没有,”胖子眨巴着眼,摇摇头。
“撒谎,”沈图拍吧台大叫。酒保一阵哆嗦,额上沁出了冷汗。
“大侦探,别来无恙啊......”
一个低沉的男声冷不丁从沈图的背后冒出来,沈图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身后——三十出头的年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一寸长的头发往后梳着,喷上了定发水。一百七十四公分的身高,黑色昂贵的西装穿在身上很合身,左手腕上带着一条金手表,故意露在袖口外,像一只菜汤里的苍蝇一样招摇。
“老板,”酒保恭敬地说,“他......”
老板摇摇手,示意他闭嘴。
“马明,云之南酒吧的大老板。”
“大侦探沈图。”
二人象征性地握了握手。“这里太吵,到我办公室聊聊,”马明笑着说。
沈图一口喝光杯中酒,轻轻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扬了扬上嘴皮子,“好啊!”
沈图跟着马明穿过拥挤的酒桌,走到墙角拐进木制楼梯,这时一股混杂着霉气、酒气、香水味的刺鼻气息迎面扑来。木制的护栏用钉子钉着,倒也牢固,至少醉汉的软脚不能将它掀翻。
二楼楼梯口摆着一个巨大的花盆,里头栽着一棵快要枯死了的万年青。花盆对面是更衣室,再往前是财务部,里面只有经理一人。马明的办公室在整条走廊的尽头。
沈图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马明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杜松子酒,再从书桌上的托盘里拿下两个酒杯,倒了两杯酒。
他将一杯酒递给沈图,随即在沈图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啜饮了一口杯中酒,“李梦的妹妹几乎每天都来一次,我也很想快点找到李梦,省了这些诸多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李梦而来?”沈图没看他,轻轻掏出烟盒。
“不瞒你说,你是我介绍给李璐的,”马明诚恳地说,不像是在撒谎。
沈图掏出两支烟,一支递给马明,自己点燃一支,“原来是这样啊,”他顿了顿,“李梦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比如说,她说过的话,提过的人......”
马明想了想,“她失踪的前几天确实有些不对劲。”
“哦?怎么个不对劲?”
“脸色很苍白,总是疑神疑鬼的。”
“疑神疑鬼的?”
“对,她怀疑有人在跟踪她。”
“谁在跟踪她?”
马明喝了一口酒,摇摇头,“不知道,我问过,她不肯说。”
“不过,”他接着说,“她最后一次来上班的那晚有个男人来找过她,我知道她的朋友都是些街头小混混,干得最过分的无非也就是在夜深人静的空巷撂倒软弱无力的醉鬼,或躲在廉价的不需要身份证就能开的宾馆里头抽点大麻,但那天晚上来找他的男人穿衣考究,绝不是那种小瘪三。”
“他来找她干嘛?”沈图在跟前玻璃制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
“他们出去聊的,没人知道说了些什么,不过看样子像是发生了争执。”
“你亲眼所见?”沈图太阳凝视着他。
“每晚我都坐在酒吧的角落里——我喜欢看着酒吧里发生的一切,这里其实也是一个舞台,每晚都会有许多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马明顿了顿,“哦,对了,我这里有监控,我早已把那家伙的录像印了出来。”
他起身从电脑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递给沈图,“就是他,希望对你有帮助。”
沈图盯着A4纸上墨印出的黑漆漆的图片,不一会儿,抬眼看着马明,“你倒是挺心细的,居然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话别有洞天。
“李梦是我的员工,我当然要多费点心思了。再者说,能帮助你早一些找到她,我也早一些安生,不是吗?”马明说得合情合理。
沈图蹙了蹙眉,随即轻轻笑了笑,他将手中的A4纸对折成四方,揣进内衣兜里,而后掏出陈旧得不成样子的钱包,从夹层里抽出一张名片从茶几上划过去,放在马明的跟前。
“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新的线索打电话给我,”说完,一口喝光杯中酒,起身站了起来。
“一定,一定,”马明客气地与沈图握了握手,而后送他出了酒吧。
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青石路被清洗得一尘不染,沈图点燃一支香烟,裹了裹身上的黑色大衣,冷风迎面拂来,青烟急速飘逝在身后的朦胧夜色中。
濛濛细雨沾湿了他那头卷如方便面的头发,他看起来至多三十岁,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已经八百多岁了,甚至更多。
时间会使人麻木,当身边的人一代代病死、老死,只剩自己日复一日地活在孤独中,时间没了意义,一切似乎触手可得却又变得那么的奢侈。
有一天你会明白,最要命的不是得到,更不是失去,而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