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十点,床头那个带着两只猫耳的闹钟叫醒了沈图。他睁眼一缕阳光透进窗来,窗外的电线上停落着十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沈图睡得很足,浑身充满了力量,此刻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看上去也有几分亲切了。
他穿上人字拖,缓缓走到墙角的冰柜前,打开,里头冒出一股冷气。拿起上层放着的大可乐瓶,扭开盖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可乐瓶里装的并不是可乐,而是沈图从医院里买来的过期血液。
沈图闭上眼呼出一口粗气,过了很久才睁开。可乐瓶里还剩一点点血液,他轻轻盖上,放回原处,猛地关上冰柜门。而后走进洗手间,站在水槽前愣愣地盯着大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浓浓的眉毛又黑又粗,双眼皮下一双深黑色的大眼睛,高挺的鹰钩鼻像古希腊雕塑,瘦削的脸颊显得很颓丧,似营养不良,一头蓬松的卷发温顺地夹在耳根上,如果拉直了它定会越过了颧骨的。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整洁的牙齿。随即他拍了拍脸颊,眨了眨眼睛,从木讷的发呆中回过神来,而后开始刷牙......
沈图穿上一件灰色的西装,内加一件黑色短袖,足蹬一双圆顶皮鞋,人模人样地打开卧室直通隔壁办公室的门,坐在办公桌旁的钢制裹皮椅子上。从烟灰缸里拿起那只燃了半截的雪茄,用廉价打火机点燃,吞云吐雾起来。
不一会儿,他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而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着纸条上的数字拨出了电话。
电话一头嘟嘟地响了半天,没人接,沈图蹙了蹙眉,将手机轻轻放在办公桌上,翘着二郎腿,闭上眼享受着手中的雪茄。
片刻,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缓缓睁开眼,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扬了扬上嘴皮子,接听。
“刚才我还没睡醒......”
李璐的声音清晰,不像刚从睡梦中爬起来的。
“太好了,你在家,”沈图打断她的话,“告诉我你的地址,我马上过来。”
“不,不,这么麻烦你多不好,有什么事还是在电话里说吧,或者我来找你。”
“你姐姐住的地方或许留下了线索,只是你没察觉出来而已,所以我必须亲自来探查一番,如果你不想找到你姐姐的话,我可以不来,由你决定。”
沈图深知难听的话虽易伤人,但往往很奏效。
“我......我怎么会不想找到姐姐呢?”电话一头沉默片刻,“光义街金星巷巷口,我在那里等你。”
“好,”嘟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沈图没开车,古城是旅游胜地,里头的观光游客数以万计,因此禁止车辆入内——摩托车、自行车也不行。
半个钟头后,沈图在金星巷口见到了李璐。她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皮夹克,那头长长的卷发用一根橡皮筋绑成了马尾,显得整个人也清秀了不少。
“沈先生,”李璐挤出一丝笑容,“我和姐姐就住在前面的金星宾馆里。”
这是一条窄窄的巷子,周围偶尔有几家居户,除此之外就是装饰怪异的客栈和卖各式各样民族特色的店面——外人可爱死了它们,在他们眼中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充满了异域风情,很愿意为此大开腰包。
他俩在一扇褪色的大铁门前驻足,上面歪歪扭扭涂鸦着寻多粉笔字,被雨水冲刷过已经看不清字样了。铁门上头挂着一块塑料制牌子,印着四四方方的四个漆黑大字——金星宾馆。
脏兮兮的走廊边开着一扇方窗,方窗用银色的铁拦护着,透过方窗看见里头摆着一张小床,床脚的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视,一个肥胖的妇女躺在床上嗑瓜子,一双眼死死盯着电视。
穿过走廊来到水泥铺成的院落,对面是一栋三层的“7”字形楼,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侧面的墙壁开始脱落,正面却是用木头装修的,那些能工匠人将玻璃镶嵌在做工精细的木板中,浑然天成,倒也有几分古代建筑的韵味。
沈图跟随李璐的步伐来到二楼211号房间,进门看见两张单人床,铺着一样的白色床单,有些褪色了,倒还干净。靠着墙壁摆着一张方桌,上面是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应该只是个摆设。
一块大木板将小小的卫生间和卧室隔开。卫生间和卧室相通处靠墙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是一些炊事工具,这巴掌大地已没什么空间了,却真真是姐妹二人的厨房。
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在丽江大部分打工仔的生活都如此。
李璐急速整了整床单,示意沈图在那里坐下,沈图和蔼一笑,坐下。两张床头间放着一个小柜子,上面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只有一根烟蒂。沈图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吞云吐雾起来。
“我记得上次你说你妈妈来了,还跟你住在一起,”沈图看着对面床上坐着的李璐说。
“她出去了,”李璐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我们用各自的方法在找姐姐。”
沈图点点头,“你姐姐的床是哪个?”
“这个,”她拍了拍她坐着的那张床。
那张床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连一根头发都不会找到。
“那你姐姐的东西呢?”沈图补充道,“她总该有些东西吧。”
李璐起身趴在地上从床底拉出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姐姐的东西都在这里,她很少收拾东西,平时在家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是我给她收拾的......”
“我能看一看吗?”
李璐蹙了蹙眉,过了一会儿才说,“看吧!”
沈图蹲下,打开行李箱,这时沈图终于知道李璐蹙眉的原因了——男女终究有别。
突然,沈图注意到行李箱夹层里有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封面是蓝色的大海上空有一只白头海雕在逆风飞翔。
沈图翻开它,原来是一本日记本。他翻到最后一页,奇怪的是最后一页没有日期,只有潦草的一行字:
出卖灵魂,让亲爱的妹妹过上好日子,没什么比这更值得的了!
再往前翻开一页,上面有清楚的日期:
6月14日,雨,我有些反悔了,但是开弓哪有回头箭,昨晚那个冷冰冰的男人佐今明又来找我了,唉,过一天算一天吧。早安,这个冷漠的世界!
6月13日正是李梦最后一晚在云之南酒吧上班,她在日记中写下的“冷冰冰的男人佐今明”会是谁呢?
“这应该是你姐姐的随身物,”沈图坐回床上,嘴角的烟忘了吸,那一截长长的烟灰快掉落了,“是你把它放进行李箱的吗?”
李璐摇摇头,“这是姐姐随身携带的日记本,可不是我把她放进行李箱的。”她说得很诚恳。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日记本是你姐姐自己放进行李箱的,”香烟上的烟灰掉落在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瓷砖地板上,沈图轻笑,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璐,“你看看,你见过这个人吗?”
李璐打开那张纸,倏地睁大了眼珠子,“佐今明——”
“你认识他?”
“他是香格里拉酒店的总经理,”李璐肯定地说。
“他跟你姐姐有关系吗?”
李璐一脸茫然,“你什么意思?”
“这张图片是我从云之南酒吧拿来的,他曾找过你姐姐,”沈图观察着李璐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但看样子她确实一无所知。
“你的意思是说我姐姐的失踪跟他有关,”李璐瞪着沈图渴望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还不确定,”沈图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随后起身,“这本日记本我先留着。”
“你要走了?”
“拿了钱当然要办事了,”沈图微微一笑。
李璐微微低头,脸颊乏出红晕,因为她想到了那一百零三块钱——他是一个好人,一个非常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