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吧,”她恳求地看着沈图。
“不行,”沈图摇摇头,“太危险了。”
“我可以任意伸缩身子,”阿减想了想,“你可以把我装在箱子里。”
沈图没再拒绝,扔掉烟蒂用脚尖踩灭。“我去找个箱子来,”说着,走了出去。
他来到大街上步行了三分钟,在一家门口有三层石阶的店前驻足。门上一块镀银色边框的牌子上写着“檀木吉他”四个黑色大字。玻璃橱窗擦拭得很干净,看见一把把吉他贴着玻璃挂着。
门口有一块红色的地毯,屋里朱红色的瓷砖擦拭得比沈图的脸还要干净。墙壁上除了吉他还是吉他。门口边放着一个圆如足球的西瓜,上面插着六根蚊香,整个屋子都充满了蚊香味,西瓜边有一个蓝色的纸篓,里面躺着无数只死蚊子。
没有柜台,狭小的屋子里除了几把凳子外,就只剩吉他和那个抱着吉他不知在想什么的姑娘了。
她属于那种忧郁而醉心于艺术的女孩,头发乱糟糟的,洗过但没梳过。一双眼睛隐藏在卷卷的刘海里。一件黑色宽松纹着梵高肖像头的卫衣恰如其分地隐去了她的身材,还有那件连男人穿了也嫌宽松的带有三条条纹的运动裤,让她的身姿更是无从判别。
脖子上那条刻着名字的廉价吊坠故意露在外头,左手的五个指头分别戴着五枚戒指,看起来是银质的。左耳垂戴着一个小小的耳圈,似乎也是银质的。
她跟前有一个“可口可乐”易拉罐,上面放着一支冒烟的香烟。她陷入了沉思中,或者说她睁着眼睡着了。沈图走进屋看了她三分钟,她似乎还没察觉。
突然,她说话了,“买吉他?”没抬头。
“原来你没睡着,”沈图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我在想一首叫‘再也见不到的明日晨光’的歌,刚有了点感觉,你就进来了,现在我脑子空空如也。”
“很抱歉,要不我先出去,等你想好了我再进来,”沈图可没出去的意思,他知道灵感就像天上的流星,是转瞬即逝的,而且可遇不可求。
“算了,随它去吧,”她说话很老成,扭过头来的瞬间笑了,不知道在笑什么,搞文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神经质。
“你是买吉他吗?”
“废话,不买吉他我来吉他店干什么!”
她站起来从墙壁上拿下一把吉他,指着上面那串潦草如乱草的字迹说,“这是彝族歌王‘奥杰阿格’的亲笔签名,这把吉他他弹过的,怎么样,喜欢吗?”
沈图笑了笑说,“你真能干,又会写歌,还会买吉他,但是我要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这么多吉他,随你挑,总会有一把合你胃口的。”
沈图又笑了笑,“事实上我是来买吉他盒的。”
那姑娘瞪着他,要是在上古杀人不用偿命的时代,她一定会杀了他的,一定会。
“我们扯平了,”沈图避开她冷厉的目光,“刚才你把我晾在一旁三分钟,现在我耍了你,扯平了。”
“我猜你是教书的,说得头头是道,不过你还不讨人厌,我喜欢老师,他们总喜欢把不好的一面隐藏起来,让学生只看到最好的一面,如果我是个诚实的人的话——”
沈图想了想这句话的意思,没想明白,大概是在说她在扯蛋吧!
“一个吉他盒多少钱?”沈图不想再听她扯蛋了。
她伸出了五根手指。
沈图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十块递给她。
“你他妈耍我呢?”她愤如一只刚吃了蜈蚣的公鸡,“五十块,我推荐你到‘拉白’地摊上去看看,那里多的是从垃圾堆里捡来,还带着斑斑油渍的廉价吉他盒呢......”
拉白是宁蒗县最贫困的乡镇。
“你伸出五个手指,所以......”
“五百,”她打断沈图的话,“这个价钱你完全付得起,我可看到了你那老土钱包里有不少呢!”
“好吧,我知道你是坐地起价了,”沈图抽出五百,“可这其中的四百五不是吉他盒的钱,你的吉他盒只值五十块。”
“哦,那四百五是什么意思?”
“你大概是个音乐家吧,可能现在还不是,但将来一定会是的,就如你说的,我不讨厌音乐家。”
她从另一间房里拿了一个黑色的吉他盒出来,沈图背着它离开了吉他店。那姑娘坐回她的座位,又陷入了沉思,但这回她的眼睛是亮着的,见过她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那绝不在发呆。
多年以后,沈图在宁蒗广场的大屏幕上看到了那个姑娘,她穿着一套金光闪闪的连衣裙,手握金光闪闪的麦,深情款款地吟唱了一首叫“再也见不到的明日晨光”的民谣。那天广场上聚集了上百号人,只有一人没鼓掌,但他落了泪。
............
“我买了一个吉他盒,”沈图说,“一来带着方便,二来走在人群中不会有违和感。”
“你想得真周到,”阿减飘过来坐在吉他盒里,这时她的身高矮了几分,腰也细了几寸。
“真舒服,”阿减接着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沈图看了看表,上面显示三点二十三分,“从这里到永宁有三小时的车程,路上多山路,我看还是现在就走吧,要是遇上暴雨那可就麻烦了。”
“好吧,”阿减的身子缩得更小了,做出睡觉的姿势躺在吉他盒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我生活过的地方了呢!”
沈图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关上了吉他盒子,拉上拉链,扣上扣子,而后将吉他盒挎肩背着,走出房间,锁上房门下了楼。
老板娘坐在大门旁的小房间里看着电视,那个开“兰博基尼”的小子枕着她的一条腿睡着了。她听到了脚步声,扭头正看见沈图的脸。
“我要出去一趟,房间先开着,”沈图走到窗边掏出三百块放在窗台上。那小子皱皱眉头,滚了两圈,呜呜地哭起来。
“注意安全啊,”她急着哄孩子,随意敷衍道。
沈图挪开步子,大跨步走远了一些时,身后那小子停止了哭闹,他笑了笑,点燃一支烟,直奔对面的停车场,远远地看见了他那辆银色奥迪正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