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乡地处四川和云南的边界,其国家级风景名胜“泸沽湖景区”一半属于四川,一把属于云南。而关于“永宁”二字的来源,据说是当年忽必烈南征时路过那里,看到一片祥和宁静的气象,于是给当地赐名为“永宁”,寓永远和平安宁之意。
被称为“女儿国”的摩梭人是当地的主要居民,此外还有彝族、普米、汉族、纳西等十几个民族聚集于此。因这里民族特色较为鲜明,再加之自然风景优美,早已是名副其实的旅游胜地。
沈图到达永宁乡镇时太阳还未下山,天空蓝如明镜,原担心会下雨,看来是多虑了。
他将车开进工商银行对面,用铁片和木板围成,没铺上水泥的停车场,那里停放着十几辆三轮车和几辆五菱宏光,轮胎和车底积着一层厚厚的淤泥。
停车场里有一个小卖部,门边立着一块脏兮兮的木板,上面用彩笔手写着歪七扭八的三个字“小卖部”,门口有个水龙头,管子和水龙头相接处包着一层厚厚的塑料袋,可即便如此还是漏着一丝如针线般的水。
小卖部是用钉子把几块木板钉起来的,屋顶盖着铁片,里头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舒服地睡在睡椅上。沈图从门边的窗户边探出头,老奶奶反应还很敏捷,她扭头,用那双几乎被鱼尾纹淹没了的眼睛看着沈图。
“香无?”老奶奶说了一句彝语,意思是“买什么”。
“壹渤无,”沈图用标准的彝语回答,意思是“买包烟”。
老奶奶笑了笑,这时能够清楚的看见她只有几颗牙齿了。但看样子她并不想起身,用她那还算浑厚的声音大喊了两句,“阿伍——”
连接着小卖部的屋里,走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姑娘,应该是她的孙女,穿一件干净条纹短袖,黑色的运动裤裤管沾着些许泥巴,人字拖很大应该是她妈妈的。
“买什么?”她用带有彝腔的普通话问。
“一包软云,”沈图借着小姑娘撕烟盒的空档问,“你知道在这镇上有个叫阿减的人吗?她也是彝族人。”
小姑娘从烟条里抽出一包递给沈图,“在这里叫阿减的女孩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她家应该离乡政府不远,而且前几天她已经在医院理过世了。”
“哦,你说的是阿鲁奶奶家呀,对,她家就在乡政府上头,不远了。”
沈图抽出一张五十块给她,她正要找钱。沈图叫住她说,“想不想赚你手里的零钱?”
她摸了摸头犹豫起来,“这——”
“你只要把我带到你说的阿鲁奶奶家,剩下的那二十多块钱就归你了。”
“你不会是坏人吧?”小女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
“我是阿减的朋友,”沈图可没说谎。
“哦,好吧,我带你去,几分钟就到了。”
老奶奶依旧舒服地躺着,小姑娘出门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吼了一句,“哄中牟布拉哦。”意思是“快点回来”。
出了停车场,踏上那条贯穿永宁镇的永宁街,穿过电器店、家具店、手机店、农业银行、服装店后来到一条巷子。小姑娘带着沈图拐进了小巷。
她走在沈图的左侧,一直问东问西。
“你是音乐家吗?”
“不是。”
“那你一定是个流浪歌手?”
“也不是。”
“那你一定是音乐老师咯?”
“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背着吉他?”
“因为我喜欢音乐。”
“哦!我也喜欢......”
乡政府被一堵高墙围着,里头绕墙种着一排翠竹,还有几颗松柏。大门敞开着,一眼看过去,院子里载着青草和不知名的许多花,没看见人。
“阿鲁奶奶家在哪里?”
“还得再走走,”小姑娘还沉静在音乐的话题上,“你的吉他贵吗?”
“不贵,”沈图开始有些烦她了,但是天真的小姑娘毫无察觉。
“我姐姐也有一把,可贵了,连碰一下都不行,爸爸说等我过十岁生日的时候也给我买一把,姐姐的那把就是在她过十岁生日的时候爸爸给她买的——”
那是一条青石板路,走到路的尽头,看见一堵土墙,土墙里有一栋二层木楼和一间小矮木屋相对而立。那扇断开土墙的木门结实而厚重,门顶随意搭着几块木板,虽简单却也能遮雨。门边一棵苍天的松柏拔地而起,若能爬到顶端便能俯瞰整个永宁坝子了。
松柏脚部是一丛翠竹,翠竹边挨着矮小木屋的是一个水泥做水池,很老了,裂缝里早已生出了青苔,几个生锈的水龙头像它的手臂,从里伸出。水龙头下的水泥地皮上有几片枯黄的青菜叶子。
小姑娘回去了,临走时沈图给了她一百块人民币,叫她买根雪糕吃,多余的买本小说看。
小矮木屋冒着青烟,似乎有人。据马旭东的说法,三年前阿减的奶奶去世了,而几天前阿减也跟着去了,这里现在该是座空屋才对,里面究竟是谁在烧火呢?
那扇厚重的木门没锁,沈图推开它,发出一声如尖叫般的刺耳吱嘎声。小矮木屋里没人出来,但楼房二楼中间的房间里出来了一个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圆脸,细小的鼻子,两瓣嘴唇涂得红红的。那件紧身的红色连衣裙凸显出她丰满的体态,脖颈上挂着一条金链子。
脚上穿着一双人字拖,脚趾与指甲一样涂得血红。
“你找谁?”她柔声说,用一种女人特有的神色审视着沈图。她是那种能从一个男人的言谈举止和穿着打扮中看穿男人存款里有多少钱的那类女人,一般对付男人很有一套,先聊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让男人乖乖的自掏腰包请她到高档的场所喝最贵的酒,喝足尽兴了之后,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甩掉那个男人,然后装做贞洁烈女的模样甩甩头,扭着屁股消失在霓虹灯光下。
很有效的,众目睽睽下,男人一般不会跟她计较,事后也不会对别人说起这段不堪的回忆。此时就此不了了之了。
但也有不同的时候,那就是她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这时候,她变得迟钝了,愿意付掉那杯价值八千块人民币的酒,尽管她兜里只有八千零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