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泽亮观厂心震惊,蛮夷舱底忧前路
农历十一月,初八。
蓝天白云倒映江水,崇山峻岭连绵不绝,一条官道依山傍水向前延伸。
一队黑衣劲装骑士纵马奔驰,马蹄翻飞,尘烟飞扬。转过一道大湾,打头的骑士一勒缰绳,骏马发出响亮的嘶鸣。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骑在马上的是薛泽亮一行人。
远处,一座古城赫然映入眼帘,城门上有“辰州”两个大字。
一人控马缓缓到薛泽亮身边,恭敬地说道:“薛役长,前面就是辰州城北门。”
薛泽亮不做声,他回想起临出发前,掌柜对他说,张开楚留在辰州打探宋家,他在上报的密信中说,宋家的机器很奇怪,不用人力,只靠水车带动,就能驱动机器锯木头,粉碎药材等等,而且力大无比。通过更换不同大小的齿轮,还能让机器或快或慢转动。还说最神奇的是那个制药的机器,只要把药粉倒入药斗,就可以自己做出药片来。压出来的药片大小均匀,一天可以做几万粒。厂公觉得很神奇,只是还有些不相信,要求再探听清楚。掌柜还说,薛泽亮忠心耿耿,为了褒奖举荐他升为役长,厂公已经批复同意。特地吩咐他借这次提货的机会,仔细看看,核实张开楚报上来的是否属实。另外,询问张开楚先前需要查探的事情进展如何。
薛泽亮不再多想。他用马鞭遥指前方,大声道:“弟兄们,我们到了。进城!”
东厂现在在辰州的据点,也就是原来宋家的宅子。书房里,张开楚与薛泽亮二人分别落座。
“恭喜薛役长高升!”张开楚抱拳祝贺道。
“承谢张役长。泽亮能有今天,靠的是大掌柜的举荐。当然,也离不开张役长的扶持。”薛泽亮谦虚说道。
“呵呵,薛役长过谦了。你是靠本事升职的。我可不敢居功啊!”张开楚伸手示意,“来,喝茶。”
薛泽亮饮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道:“职此次来辰州,一是去宋家提货,二是掌柜的要我问你先前查探的事情进展如何?”
张开楚听言立即起身,严肃说道:“请转禀掌柜,职日夜不敢松懈,一直在想方设法查探。已遍查宋家工厂、商铺、宅院,暂未有线索。目前已与宋家志顺少爷接近,看能否从他那里获得情报。职虽能力尚浅,但不敢懈怠。望掌柜容职慢慢查探。”
薛泽亮不知掌柜要张开楚查探的是什么,掌柜的也没透露给他知晓。但连张开楚这样的东厂高手都还摸排不到线索,足以说明这个任务难度不小。他点头回答:“兄弟我知道张役长办事尽力,回去后见到掌柜,我一定如实禀报。相信掌柜的不会责怪的。你放心吧。”
宋家,两个护院分别站在大门两侧。薛泽亮上前递上帖子,道:“请通报宋家少爷,接到宋家的通知,东厂来提货了。”
在宋家客厅等待宋雷相见时,薛泽亮饶有兴趣地望着身边熟悉的摆设。家具还是原来的,就连客厅那块写着“祖宗法度,圣贤道理”的匾额依旧还在老地方。薛泽亮颇有感触,
宋雷接到通报,看了看手中的帖子,上面写着“东厂役长薛泽亮”。他笑着对杨友光说道:“看来这个姓薛的运气不错,升官了。走,我们见客人去。”
来到客厅,二人相见有礼,落座看茶。宋雷先是恭贺薛泽亮高升,薛泽亮则是诚挚预祝宋家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口水话完毕,薛泽亮提出想参观一下工厂。宋雷笑笑道:“厂子与仓库隔得很近,去了随便看。元明,你陪同薛役长去。”
辰州城外,谢家山,现在是宋家的厂区。这里已经大变样了,原来的荒山乱河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修的厂房。除了靠江的那面,整个厂区被高墙围着。
江边,五座大水车在水流的带动下不知疲倦地不停转动着,为木材厂、家具厂、药厂的机器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木材厂里,一根根巨大的木材被机器锯开成木方、木板,再分类送往旁边的烘烤车间。
家具厂里,经过机器的截、刨、削、钻、锉、磨等,木方变成了椅子腿、桌子腿或是楼梯扶手,木板变成了饭桌面、书桌面、茶台面、衣柜板等。
成型的组件经过上漆、打磨,再组装成桌子、板凳、床、衣柜、箱子等。
梁元明热情地给他展示组装好的家具。一张八仙桌,把垂在四边的木板一拉,立马就成了一张大圆桌;明明只是一张背椅,从椅子坐板下面一拉,立马就成了一张躺椅;还有那衣柜,把中间的面板放下来,跟着就变成了睡床......
药厂里,一筐筐净选过的药材或被被机器粉碎,或投入大锅里翻炒,或倒入锅里煎煮;有的倒入特制的大缸,用硫酸或是米酒浸泡、萃取。通过和料、搅拌,或过筛制粒成颗粒剂,或压制成片剂,或灌装成酒剂。
不管是机器还是产品,这些居然都是真真实实的。凡人怎么可以想得出来,怎么可以做得出,简直是匪夷所思。张开楚上报的都是实情。
梁元明陪同薛泽亮在厂里走了一圈后,回到待客室喝茶。喝了一口茶,薛泽亮才平复了一下心情,刚才宋家的工厂、机器、产品可把他惊呆了。
一个东厂的人走了进来。“薛役长,货物都装上船了。”
“货物都清点清楚了吗?”薛泽亮问来人。
“小的们不敢偷懒。这次雇了四条船。其中家具装了三条船,药品装了一条船。所有货物全都清点好了。”来人恭恭敬敬答道。
“好,我们去码头。”薛泽亮起身,“梁掌柜,请!”
“薛役长,请!”
到了码头上,薛泽亮接过梁元明递过的单据,在货物交接单上签了字。“梁掌柜,后会有期!”
“薛役长,一路顺风!”梁元明抱拳道。
见梁掌柜走远了,十多个伙计便一个个坐到地上休息。他们都是本地人,以前没什么工可做。现在宋家的厂子开工了,他们是专门为宋家当搬运工的。刚才搬运货物可是累着了。不过虽然累,却心里高兴。今天这大半天的工钱可不少。
一个伙计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兴奋地说:“等会领了工钱,我要去买点大米回去,家里人好久没吃过干饭了。”
“嗯,领了钱,我要去扯几尺布给老婆做一件新衣裳。”
“好久没喝酒了,等会我要去打几斤酒解解馋。”
一个看起来很结实的汉子问:“这么大几船满满的货物,不知要运到哪里去卖?”
“我刚才不小心听到梁掌柜与那客商的说话,说是要先运往武汉。从那里再经过水路、陆路,分别运往杭州、北京等地。”
宽阔的江面上,装满了家具与药品的货船正乘风破浪顺流而下,薛泽亮与一个手下站在船头甲板上欣赏两岸风景。远处,下游江面有一条大船鼓帆逆流而上,船两侧的大桨整齐地划着,就像一只硕大的蜈蚣在慢慢移动。
“那是西洋船,怎么会到这里来?”薛泽亮疑惑地问旁边的人。
“小的愚钝,猜不出来。还是薛役长你厉害,隔着那么远都能识得西洋船。”那人讨好道。
那人问道:“薛役长,上次来辰州公干,我们完全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把宋家的宅子给没收,你说掌柜的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的去换宅子,还订劳什子合同,现在还要费这么大力气跟宋家做生意?”
薛泽亮自己心里也早有疑问,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他神色淡然地回答:“掌柜的自有他的考量,岂是我等能妄自揣测到的。”
等到两船交会,看见那船船头也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人留着长长胡须,把整个脸都遮住了。
江水流速又快又急,两船转眼错身而过。“咦,那船上的是我大铭百姓。这西洋船是他们的吗?他们是什么人?”薛泽亮觉得诧异。
那艘船正是龙头帮劫掠自英吉利人的,那站在船头上的正是邝金标几个。
“帮主,刚才过去那船上之人盯着你看呢。”曾元璋提醒他道。
“那些人是东厂的。上次辰州发生凶案那几天,我在辰州见过他们。”邝金彪稍微回忆就记起来了,“宋雷在信中说,东厂跟宋家合作,专门销售宋家的家具和药品。这些人应该是到辰州提货的。”
“帮主,我就是不明白,东厂怎么会跟宋家一起做生意?”曾元璋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想不明白。不过,”邝金彪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扬了扬,“宋雷兄弟写信给我,让我们务必赶到辰州,说是有要事相商。我估计见面后应该就会知道,东厂为什么会与宋家做生意了。”
此刻,晴空万里,两岸绿意葱葱。不时有成群白鹭从岸边树林中惊起。几只白鹭扑扇着翅膀,越过西洋大船,往对岸飞去。它们脚下,汹涌的江水轰鸣着奔腾不息,拍打着船身击起一团团浪花。
底舱光线不好,很黑。朦胧可见一大群人。有的依靠在舱壁,有的或坐着。船窗很高很狭窄,从那里透进来一些光。特里躺在底舱地上,他胡须拉渣,面色苍白,精神萎靡。上次他胸口中箭伤得很重,差点死了。最后,那群凶恶之徒找来了医生给他治疗,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自从上当被俘后,近两个月来,他们一直被秘密关押在一个山洞里。虽然吃得很差,至少还不怕饿死。可是,关押他们的人似乎遗忘了他们,从没有人来看他们,也没有人审问。也不允许他们出洞。他们都已经绝望了。直到前几天,他们才又被押上了船。不过没人告诉他们将要去哪里。
杰克跪在特里身边,握着他的左手安慰他:“特里,特里,坚持住!”
“杰克,他们是要带我们去哪?”特里还很虚弱,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却很闪亮,他的右手紧紧拉着杰克的衣袖问道。
“我也不知道。”杰克说道:“听外面的水流声很急,应该是在一条大江上。感觉船速不快,我们是在往上游去。”
“我的老天!”特里心情更加沮丧,他低声哭泣起来:“那我们不是被他们带入更远的地方,离大海更远了。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特里的哭泣就像瘟疫传染开去,黑暗中,传来一阵阵西洋水手压抑的哭泣声。
“嘘---!大家别哭了,船好像慢了下来。”杰克制止大家不要出声。
水手们全都停止了哭泣。
“听,是船锚落水的声音。”
船锚入水,把江水溅起大片水花。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波光灿烂斑斓。
曾元璋手打凉棚,眯住眼睛望向前方。隐约可见,一排巨大的水车在不停地转动。“哇,上次我们离开的时候,都还只有一架水车,你瞧瞧,现在有这么多了!”他兴奋地喊道。
邝金彪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对其他水手说道:“放下划子,我和曾帮主上岸!”
曾元璋一把拉住欲走的邝金彪,手指远方对他说:“看,彩虹!”
“胡说,这个季节怎么会有彩虹。”邝金彪嘴里不相信,不过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江的上游,真的有一条彩虹横跨江面,绚丽无比......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