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现在是初冬,可在正午的阳光下暴晒久了也照样火辣辣的,更何况没有一丝风。那躲在大树上望风的小喽喽因为穿着冬装,热得直冒汗。他在心急看着白岩寺。他担心大伙是不是在分银子,头领会不会把自己给忘了。他纠结的很,想回寺里去又怕被头领责骂,把那枝叶弄得晃动不已。
突然,他听到一阵平地滚雷。扭头望去,远处大路上一支骑兵队伍正如洪水猛兽般狂飚过来。
“不好,官军!”他吓得脸色苍白,赶紧抱着树干溜下来,不要命地往白岩寺跑去。边跑边喊:“官军,有官军!”
那晁猛带人搜了一遍寺里,没有发现那两人,只好又回到后殿,正要叫人撬开厢房门上的铜锁,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此时就听到远处传来万马奔腾的声音。心想不好,撒腿往山门跑去。
才刚刚跑到大殿门口,就看见那在外面望风的小喽喽惊慌失措地朝寺里跑来。
小喽啰口里喊着:“官军,骑兵!”
那小喽喽前脚才迈进山门,突然身子就往前一扑,人栽倒在地上。他的背上插着几枝弩箭。
“关门!快点关门!”
晁猛冲还在院子里守着银钱的几人拼命大喊。
那几人才反应过来,赶紧奔过去把山门关上。
还没把门拴上,只听得门板外面响起一阵“蓬蓬”声,原来是有十多枝弩箭钉在门板上。
看着白岩寺山门被关上,宋志顺直呼“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大家下马,把白岩寺围了,莫要走脱一个山匪!”郭千户大声命令。
官兵齐声回答:“是!”那声音甚是响亮。
晁猛看着粗大的门栓落下,觉得还是不牢靠,又吩咐手下把大殿里的供桌、椅子等,全都搬去堵在门后。
外面人喊马嘶,听声音来袭的人马不少。众山贼心惊胆战,两股战栗。
晁猛强作镇定,大声说道:“各位弟兄莫慌!来的官军皆为骑兵,野战尚可,攻坚不行。这白岩寺建在地势高处,又墙高坚固。官军仓促赶来,断未携带攻坚器械。我们凭屋坚守,待到天黑再想法脱身。大家且莫自乱了分寸。”
众贼听他所言,觉得还有一线逃出生天的希望。
晁猛见众人安静后,开始调兵遣将。
他指挥道:“这山门厚重,没有檑木休想撞得开。你们几个执钢刀的守住大门。拿长矛、竹枪的守着四周院墙,只要有人敢在墙上露头,只管捅他下去。你们两个去把大殿那几只装了火药的火铳拿着,跟我去大殿楼上守着,观察他们从哪个方向进攻。若有机会就冷枪冷箭射杀他们的官长。”
众贼见他安排得有条不紊,都开始有了些勇气。
马军百户郭雨晴巡视了一遍,颇感要攻下白岩寺头痛。
他向父亲郭千户禀报:“这白岩寺地势比周围要高,外面看不到里面,敌情不明。那围墙外高里矮,易守难攻。若是搭人梯进攻,必会伤亡惨重。大门外是一个陡坡,修有十七级台阶。就算是伐木为檑仰攻冲撞大门,也不见得能撞开。父亲大人,如何战?”
郭千户听言沉思。
片刻,唤杨友光近来,问:“先前哨探,你看清只有三十多人退出山门复又进去,对否?”
杨友光点头称是。
郭千户又唤杰克过来,问:“昨夜你看到贼人到底有多少?”
杰克听不懂郭千户的桂东口音,茫然不语。
宋志顺赶紧过去对杰克比划。他用手指了指白岩寺,“里面,”又做了个刀砍的动作,“强盗,”两手手掌伸出,再逐个弯曲手指做数数状,“多少?”
杰克恍然大悟,回答:“里面,强盗,一百多个。”
杨友光插话:“郭千户,我先前哨探的时候,里面还传出有好多下火铳声。”
郭千户有点后悔听宋雷的建议,只带一百多人的马军来了。可眼下箭在弦上,不攻不行了。他下定决心:“先搭几道人梯攻一下,看看山匪的战斗力如何。”
郭千户话音刚落,他脸色突变,猛地推了一下他面前的郭雨晴。
郭雨晴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左臂已然中箭。这是一枝冷箭。幸亏郭千户眼疾手快推了他一下,不然这箭可能会射中后胸。
“小心弓箭!大家到围墙下方去!”郭千户赶紧下令。
郭千户看了一眼坐在围墙根地上的郭雨晴,儿子受伤激起了他的怒意。
他传令:“全体都有!甲、乙、丙、丁队持弩戒备掩护,其余各队搭人梯翻墙攻击!”
命令一下,便有四十士卒列队持弩向墙头瞄准,其余士卒十人一队搭人梯攻击。
看着最上面的六人刚刚攀到墙头,还没冒头就听到几声火铳声,子弹击得墙头砖屑四溅。郭千户心头一紧,真有火铳。
有悍不畏死的士卒左手抓住墙头,右手持弩,欲伸头往里面瞄准射击,便觉得左手一痛,已被里面的长矛或竹枪刺中,再无力抓住墙头,发出惨叫纷纷跌落。
“停止攻击!停止攻击!”郭千户见状赶紧下令。见官军停止攻击,里面传来贼人的欢呼声。
攻击受挫让郭千户冷静下来。他觉得让马军攻坚不是办法,欲派人回辰州调步军携带攻坚器械来攻。
宋志顺觉得此时时机正好,便赶紧过去请战。“郭千户,我有办法攻进去。”
郭千户觉得出发前自己听信了宋雷的建议是个错误,已不愿意相信他们宋家。便冷冷说道:“此乃战场,岂能玩笑。我已后悔听信你兄长宋雷建议。我不追究你们责任都是好的了。闪开,莫要耽搁我指挥作战。”
“郭千户,我愿立军令状!”宋志顺也急了,“若我不能在半个时辰内攻破白岩寺大门,你砍了我!”
杨友光听宋志顺这样说话,赶紧去拉他:“志顺少爷,你,你,你只是一个捕头,打仗的事就交给郭千户他们吧。”
宋志顺神情严肃,甩手推开杨友光。
郭千户面色一沉:“军中无戏言,你此话当真?!”
宋志顺用力把杨友光推开,一拍胸脯:“军中无戏言,此话当真!”
“好!”郭千户眼神凌厉,他严肃说道:“在场所有人佐证,这是宋志顺宋少爷自己立的军令状。半个时辰,你若攻破山门,此战后,我一定为你请领首功。若你不能,莫要怪我对你军法无情。”
他陡然大喝:“来人,开始计时。半个时辰内,所有人等听从宋志顺号令!”
众官兵齐声应道:“诺!”
宋志顺对郭千户抱拳一拱:“宋志顺得令!”
遂转身发号施令。
“甲乙丙丁队掩护,我上前安放火药包。其余各队及护院人手以爆炸声为号,一旦山门被破,突击进寺里消灭残余敌人。大家务必离山门五十步远,避免被爆炸殃及。”
见众官兵依令做好了准备,宋志顺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捆扎成四四方方的大布包。这是宋雷为他备好的火药包。
他拒绝杨友光要替自己去。
宋志顺弯腰小跑到山门前安好药包,用火石打火,把长长的火绳点燃,再飞快跑回。
寺内的贼人听到外面的官军说了多次“山门”,便担心官军要准备从山门进攻,于是赶紧禀报给晁猛。
晁猛听闻便把身边那俩人也派到院子,吩咐左右及后院的人手都到前院去加强山门的防守。
于是,山贼们们举刀握枪呈半月形面对大门。
火绳“嗤嗤”的燃烧,越来越短。
突然,“轰!”的一声雷霆巨响,地动山摇。无数砖石、泥土、木块碎屑、断肢残臂被炸上了半空。
整个山门与一大段围墙消失了,地上也被炸出了一个大坑。
那大殿年久失修,被冲击波一撞,瓦片掀翻漫天飞舞,整个屋子摇摇欲倒。
呆在二楼观察的晁猛也被屋顶掉落下来的一根檐子击中额头,昏迷倒地。
宋志顺见山门被炸开,而官兵们却被爆炸惊住,一个个呆呆地站着不动。他急了,抖落身上的尘土,挥刀一指,大喊催促众人随他冲锋。
远离炸点的官军没想到这火药包威力那么大,众人只觉得双耳“嗡嗡”地作响。大家看见宋志顺在张嘴大喊大叫,却一句也听不到。
看到宋志顺率先越过大坑冲了进去,官军们才清醒过来跟着往里冲。
院子里惨不忍睹。
靠近大坑的地方,只剩一片焦黑。稍远的地上,洒落着许多人体残块,没有一句全尸。那快要倒塌的大殿外墙上,镶嵌着不少白银与铜钱,也沾贴着许多碎肉与鲜血。一块像是人肝的东西顺着墙在慢慢滑落,墙上一道粗粗的污血痕迹尤其醒目。
“哇”、“哇”,一些官军受不了现场刺鼻的血腥味,一个个呕吐不已。
看着眼前的一切,饶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郭千户也心惊。
这爆炸也太猛烈了些。宋志顺从哪里弄来这么厉害的火药?他来不及细想,命令官军四处搜索,消灭白岩寺里残余的山匪,找出被囚禁的番夷人,另安排十余人收拾散落四处的银钱。
杰克担心同伴的安危,不顾杨友光的阻拦,快步直奔后殿。
杨友光见状只好紧跟着进去。
未几,已有官兵在搜索中发现兀自被爆炸震晕的晁猛,便兴高采烈地把人缚了,连同那张三石弓一起弄到郭千户面前。
郭雨晴一见到那张弓,便知晓是此人射伤的自己,于是拔出佩刀欲斩杀晁猛。
郭千户赶紧拦下,道:“观此人装束,应为强人头目,暂时莫要害了他的性命。我等正好借此审问他,了解一下鸡公山匪巢的情况。”
郭雨晴听言这才作罢。
有官兵便去寺里寻了水桶到水缸里打了水来,浇到晁猛头上把人弄醒。晁猛被刚才的爆炸给惊得魂飞魄散,再加上郭千户的威逼恫吓,便竹筒倒豆子般招了。
原来晁猛一伙人是陕西榆林人,因连年大旱,饥荒甚重,不得已出来逃荒。本想跟着饥民人流去京城,可路上到处都有官兵与衙役阻拦,听闻湖广乃天下粮仓,便带着亲人与乡亲翻山越岭到了湖广。可是好垦荒的地方都被大户早就占了,只好一路辗转南下到了辰州。见这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便在鸡公山停了下来,意图开荒造田。本地山民彪悍,见有外人与己争地,双方发生了多次冲突。晁猛他们有一百多人,其中青壮约五十人,其余净是老弱妇童,在与本地人的打斗中占不了便宜。于是就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干起了劫道的无本钱生意。这一年多来,只是挑一些落单的旅客下手,不敢做大案子,也就未曾引起官府的注意。
“那鸡公山上还有多少人,能战的还有多少人?”郭千户听出了名堂,又追问。
旁边的郭雨晴一听,眼睛都亮了。
“大将军,今天我们能战的都在这里了,山上还有七十多号人,除了六七个青壮守着山寨大门,其他的都是老人、妇女与孩子。”
晁猛老老实实答完,突然醒悟过来:官军这是要趁势追击,剿灭鸡公山呀。他赶紧求情道:“大将军,那鸡公山上的都是我们的家人,他们重来没有做过作奸犯科的坏事,求你放过他们吧。要不这样,大军就不要出动了,我去把鸡公山的人喊来向官府自首。”
“刷”的一声,郭雨晴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晁猛,“贼人,你想得美。让你去鸡公山喊人,你还不带着他们都跑了!”
说完转头向郭千户请战,欲带兵将去扫荡鸡公山。
郭千户尚在沉思没有说话。
这时,大殿里一阵嘈杂,涌出了许多人来。原来是杰克与杨友光把后殿厢房门上的挂锁撬开,把里面关押着的七十多番夷人都解救了出来。
郭千户对郭雨晴说:“此事等会再说,我自有安排。”示意他把晁猛押到一边去。
郭千户看了捡拾到一起的银钱,居然银子很少,以铜钱为多。心里有些失望。再看那些番夷人,只见一个个须发蓬松,衣裳破烂,瘦骨嶙峋,就算隔得远远的也能闻到身上散发出的馊臭味。看来这些人被关押的日子不短。有一个身上有伤,而且伤得不轻,精神很差。
郭千户皱了皱眉,便唤宋志顺近前,道:“宋捕头,我回头率马军乘胜清剿鸡公山。你则带宋家护卫把这些番夷人带回城去给知府大人复命。路上需仔细,莫要平白出什么岔子。”
宋志顺本想随马军进剿鸡公山,却听见郭千户一句“这次你攻破白岩寺立了大功,你的功劳我自会记着。”便不敢多言,只好拱手领命。
辰州城在这天热闹了两次。
下午,当宋志顺领着被救的七十多如叫花子般的番夷人进城,辰州人都涌上街头看热闹。辰州百姓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番夷人。大家对这些番夷人很是同情,说得最多的是番夷人又穷又难看,哪里比得上我们天朝上人。
傍晚,当郭千户押着擒获的七十多五花大绑的鸡公山匪人及家眷进城,又让围观的众人自信心爆棚。你瞧瞧,我们天朝的马军好厉害,才一百官军去剿匪,听说不但杀死了一百多悍匪,还活捉了近百土匪与土匪家眷。
人群中有人小声地提出疑问:为什么这些被绑着的土匪里,除了走在头里的几个是青壮,其余怎么都是妇孺老人与孩子?立马就有很多人用愤怒的眼神盯过去,那眼神中的态度很明显:你丫的啥意思,这些可是土匪呢!有疑问的人便一缩脖子,赶紧闭嘴。
与街上热烈欢呼的气氛不同,知府衙门里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因为缴获的分配问题,知府谭大人与郭千户谈掰了。
谭大人要求所有的缴获上缴辰州府库,理由是卫所官军的饷银是从上缴朝廷的税银里挪用的,正好用缴获弥补亏空。
郭千户的理由是朝廷还拖欠卫所三个月的粮饷,用缴获抵扣粮饷天经地义,更何况这次剿匪还有官兵受伤,也需要用缴获来发放抚恤。
谁都不肯让步,两人都阴着脸。
谭知府越想越气,忍不住发飙了。
“郭铭天,你身为卫所千户,却纵容山贼为祸地方,已是难逃失职之罪,按理早该奏本上达于天听,然,本官有心袒护与你,你莫要逼我。”
大铭以文官为尊,武将地位低微,郭千户岂有不知之理。听知府谭常军所言,已有找茬之意。心中暗自权衡,便欲不再坚持。刚抱拳作揖欲开口服软,这时有衙役面带喜色进来禀报:“宋记大少爷宋雷前来贺喜。”说完双手呈上礼单一张。
“宋雷来贺喜,什么意思?”
谭大人不明宋雷之意,疑惑地接过礼单一瞧,上面所书为:“辰州知府大人台鉴:今日官军剿匪大捷,为地方安宁所幸。宋记特备肥猪两头、活羊五只、酒水百斤、白银三千两以为犒军。”
谭常军看完呵呵一笑,道:“此子不简单。”复递与郭千户。
郭千户心中早已按捺不住,赶忙接过礼单来看。旋即眉开眼笑道:“宋雷此人来得好,解了我们的难题。”
“人家送了份重礼,呵呵,请功奏本如何着墨,我正有意咨询一下这位大少爷。郭千户可否愿意与本官一同见他?”谭知府意味深长地望着郭千户。
郭千户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谭大人,您尽管做主,下官知晓事理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