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四天,宋府安安静静。
自从龙记酒楼掌柜赵勇送了一担酒菜进去后,宋家三位公子便再不出门一步,宋雷不是与兄弟聊天,就是被刘仁发缠住。就连下人们都很少出门。除了后厨的赵老头,每天早上准时去街上买些菜。若是有心观察,就会发现,那赵老头回府时,总喜欢去龙记订上一个食盒。
而那骆公公也真的闭门不出,概不见客。
辰州知府谭常军每天只与通判吴瑞登手谈,似乎成了闲人。
不过,聚集在辰州的各方人马,四处勾连打探,一时暗流涌动。
其间,谌家族长谌有财到宋家拜访,却连大门都不得进,硬生生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悻悻然回去后,下午,不知怎么,却又去拜访了同知陈归。
晚上,出乎意料,陈大人一身布衣,静悄悄的,竟然去了谌家回访。他在谌家足足呆了好几个时辰,出来时脸带喜色。
至于城外驿馆,那御林军副统领梅开杜也忙的很,这几天来拜访他的客人络绎不绝。尤其是长沙吉王府的潘管家,换了装束,趁夜色掩护,也悄然拜访了梅府统领。那骆公公闭门不出,也不问事,只乐得梅统领犹如放开了缰绳的野马。
至于知府衙门旁的东厂驻地,进进出出的人也多了许多,不过进出的人俱是神色匆匆。
那龙头帮也不闲着,紧急调派了许多人手,在辰州城里四处游荡。各家酒楼、客栈、青楼门口,摆摊、算命、小贩仿佛地底冒出,一下子多出了不知几许。
因衙门老爷们无心政事,那一干捕快也无人管束,便三五一伙,日日饮酒。有同事来唤李可行,他闲来无事,听闻有长沙客商请客,便也随同去了酒楼,喝得那是天昏地暗,吹牛聊天不亦乐乎。
只是到了半夜,有人守在李可行家门口。等李可行醉醺醺的到了,把人逮了就走。他家人不知,见他未归家,还以为衙门给他派了差事,是以没人警觉。
第四日晚上,从长沙来了十余人马,皆是衙役,直接住进了缘相聚客栈。
第五日清晨,从京城来了几匹快马,来人进了驿馆后径直去见了骆公公。
闭门养恙多日的骆公公终于出了门。只见他精神焕发,气定神足。
“来呀,打起仪仗,直接进城,洒家要前往辰州知府衙门传旨!”
辰时,城西,宋府。
十多衙役手持铁尺与枷锁欲强行进入,被大门口的护院拦住。
为首一人身穿捕头衣着,挎着腰刀。他手里挥舞着一纸文书,大声道:“某乃长沙府捕头易明,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缉捕嫌犯宋雷与宋志顺。任何人不得阻扰,否则当以抗拒朝廷之罪论处!你们几个护院快快闪开!”
听见门口喧哗吵闹,宋雷三个互相对视。
“看来龙记酒楼赵掌柜所说没错,许多势力蠢蠢欲动,想要打我宋家主意。这来的只是不知哪路神仙,胆子如此之大,竟敢直接上门动粗?”宋志顺说道。
“走,我们到门口看看去!”宋雷起身外走。
门内,龙仁张率领十多护院手持兵刃,与门外一伙眼生的衙役对峙。
三人并不上前,只是远远听那捕头说话。
宋志顺待听清楚那人话语,眉头一皱。
“雷子哥,你且等在这里,待我上前去看个究竟。”
“大胆!长沙府竟敢跨境拿人,老子宋志顺,及时雨宋江的宋,青面兽杨志的志,浪里白条张顺的顺,乃辰州府捕头!”宋志顺取出腰牌一亮,大声斥责。
“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尔乃辰州府捕头,竟敢与盗匪勾结,谋害同僚,私助巨匪。身为公门中人,却知法犯法,为何拿你不得?”那捕头易明说得理直气壮,“若尔等乖乖配合,与某一同去往长沙知府老爷面前叙说清楚,也可少生事端,或许能从轻处理。”
“笑话,仅凭你三言两语,就想把我辰州捕头拿走,岂不是异想天开?若你拿着行省签署的文书,征得我辰州知府同意,我等或许会考虑一二。”宋志顺吩咐道:“各位护院,这些人的文书不合规矩,不必理会。若有人敢强闯民宅,只管放手击之。一应后果,自有我宋家承担!”
“诺!”众护院齐声回答,气势如虹。
宋雷早听见那易明的说话,心中已是起了惊涛骇浪。见宋志顺回来,便拉住就往书房去,只留下宋志达呆在原地莫名其妙。
一会,宋府后门悄悄开了,杨有光手提熟铁棍走了出来。他埋头疾走,自是按照宋雷少爷的吩咐,去往龙记酒楼送信的。
……
辰州百姓俱都聚在街道两边看热闹。
锦旗如林,枪樱簇拥。御林军骑着高头大马,盔甲明亮,队伍整齐。队伍中间,骆公公悠然自得。与他并驾齐驱的正是那梅开杜。梅开杜顾盼四望,脸色带着焦急与慌张。
等辰州府一众官员书吏得知消息,那传旨队伍距离知府衙门只余几百步。
谭常军慌忙带着一众属下出门迎接。衙门外,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那陈归还算赶得及时,他手忙脚乱换好了官服,匆匆来到谭常军身后。
那传旨队伍已是到了衙门前。
谭常军抱拳长揖,大声道:“下官辰州知府谭常军,率辰州府官员属吏恭迎骆公公!”
骆公公翻身下马,上前站定,尖着嗓子道:“辰州知府谭常军、同知陈归、通判吴瑞登、百户郭雨晴接旨!”
被点名的四人赶紧上前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辰州府知府谭常军忠于国事,勤政爱民。知悉有流民扰境,占山为匪,为祸乡里。为保地方平安,宣朝廷之威,不惧险阻,剿灭山匪,有大功。着升为湖广行省右参政兼辰州知府,主署设在武汉,有事可直奏内书房,无需按制层层启禀,为正三品;百户郭雨晴临阵勇猛,带伤杀敌,其心可嘉,着升为从千户;其余有功人员,同知陈归调贵州天柱任知州,正四品;通判吴瑞登升任辰州府同知,正五品,需遵从右参政之令,暂代知府之责。钦此。”
谭常军一愣,正三品?自己没听错?遂抬起头望向骆公公。
郭雨晴则乐呵呵地笑个不停,圣恩真的如父亲所料,没有一点偏差,父亲厉害!
陈归也傻了,怎么旨意变了,为什么与吏部尚书那里传来的消息不一样?
最高兴的是吴瑞登,之前他也请教过谭常军,谭大人告诉他,节骨眼上,莫要轻举妄动,一切相信圣意。如今自己不但升了同知,官至五品,还暂代知府之责。在个人履历上,难得地多了总领地方的经历。
“谭大人、陈大人、吴大人、郭千户,恭喜尔几个升职。高兴傻了吗?还不快快谢过圣恩。”骆公公看着谭常军愣住的样子,笑着提醒道。
四人喜忧不一,皆抱拳过顶,长揖,高呼“谢圣上隆恩!”,再拜伏。
传旨完毕,骆公公在谭常军、陈归、吴瑞登等官员的簇拥下,进了衙门暂且休息。
谭常军已是换了正三品的官服,看上去甚是精神。人逢喜事精神爽,确实说的没错。
一个衙役慌张跑了进来。
“启禀大人,城西宋府门口,来了十多长沙府的衙役,手里拿着文书,说是奉长沙知府之命,前来缉捕凶犯宋雷、宋志顺。双方剑拔弩张,只怕会有冲突。小的不敢阻拦,特赶来禀报,此事该如何处置?”
大堂里众人皆是一愣。
骆公公击掌大笑。“来得正好!来呀,打起仪仗,洒家要去传旨。目标,宋府!”
……
易明没想到宋家如此强硬,竟敢公然拒捕,还命下人刀枪相向。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扭头去看街角。
街角处,仇友州站在那里观望,他身后跟着三四十号人,俱是杀气腾腾。
仇友州看见易明求助的眼神,咧嘴一笑。
“醉鬼谭,过去帮忙。记住,设法制造混乱,分散护院的注意力。大伙抓住时机,只要把那宋雷掳走便是大功告成。”
一怀抱酒坛的壮汉点头,“弟兄们,该我们上场了,大伙按先前计划分头行事!”
仇友州一挥手,便有二十多人散开,去往宋府后院方向。
剩余二十人跟着壮汉“醉鬼谭”朝着大门走去。
“宋家明面上是商贾,暗地里却是盗匪,真让人不敢相信。”
“想不到宋家胆大包天,竟敢公然拒捕,真的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吗?”
“公然拒捕,形同谋反,我等是不是应该拔刀相助,助这些公人缉拿凶犯?”
……
龙仁张看见门外突然多了几十人,且俱是外地口音,言语中向着那伙衙役,意图制造混乱的迹象明显。他便心生警惕。
龙仁张大声喝道:“少爷说了,‘这些人的文书不合规矩,不必理会。若有人敢强闯民宅,只管放手击之。’大家注意,待会如有混乱,只管痛下杀手就是。”
“好!”众护院高声应道。
“哐!”远处传来锣声,还有唢呐欢快的吹奏。
一个衙役正飞快跑来,口里大喊:“圣旨来了,圣旨来了,宋家上下快快准备接旨!”
易明一愣,呆了。他手下十多人齐齐望向他。
“怕什么!我们手里有公文与画押供词,正好让宫里来的公公评判则个。”易明故作镇定。
壮汉“醉鬼谭”见机快,大手一挥,道:“其余人快撤!”
跟随他来的二十多人,立马散得干干净净。
仇友州取出一只烟花弹,点燃,“嗵”得一声,一道火光窜上天空,“嘭”的一声在空中炸响。随后快步离开。
宋家后院,僻静处,二十多手执利刃的汉子,身手敏捷,他们是刚刚翻墙进来。领头的打了手势,示意各人分头行动。此刻听到空中的炸声,连忙停下脚步。领头的右手高举,五指聚拢,示意撤退。旋即毫不犹豫地又翻身上了围墙跃出,消失不见。
宋雷几个不知,一场凶险差点及身。
听闻外面传来鸣锣开道及乐器鸣奏,兄弟几人对视而笑,总算来了。又有少镖头龙仁张跑进来禀报,言门外来了传旨队伍,赶紧唤人抬了早就备好的案桌,搬了香炉与香烛,出门迎接。
易明等此时不敢造次,姑且在一边盯着。
谭常军见到宋雷三兄弟出来,赶紧向骆公公道:“那三个正是宋记的少爷。”
骆公公仔细看过,这三人相貌英俊,倒是生得一副好皮相。心中已是颇有好感。
待得唢呐停了,骆公公又用他的尖嗓音喊道:“辰州宋记商号宋雷、宋志达,辰州府捕头宋志顺接旨!”
宋雷拦住宋志顺与宋志达,自己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公公,小民乃宋雷。圣旨一到,我等小民心中欢喜不已,理应速速接旨才对。只不过,有些事情需先说与公公听,好叫公公听了后,再定是否颁旨。”
骆公公一愣,我来颁旨不就是来给你解围的吗,怎么还不识好歹了。不过他常年呆在皇帝身边,早就养成了遇事不惊的脾性。微微一想,便要看宋雷意欲何为。
“哦,那行,你且先说来听听。”骆公公道。
宋雷拱手:“谢谢公公给我机会。”
“我兄弟三人,早就接了知府大人的钧旨,说是圣恩浩荡,近日将会宠幸宋家。今天特意在家中安坐,静候圣旨。可是,刚刚有长沙府的衙役上门,手里拿着长沙府的文书,说是小民与志顺弟谋害公门中人,助力江湖巨匪。我兄弟几个平日里奉公守法,兢兢业业,未曾与任何盗匪有过接触。况且我宋家在内廷支持下,生意如日中天,必会引来他人虎视觊觎。如此这般指控,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望公公查明事实真相,还我兄弟清白。否则,若是先领了圣旨,只怕世人不服,与圣上名声有碍。”
宋雷这番话条理清楚,大义凛然,倒是让骆公公更加看重了宋雷。他心中暗想:那长沙府办差未经行省,本已不对,又越境拿人更是不该。此宋雷乃圣上看重之人,更是替内库赚了不少银子。说不定宋雷所说生意如日中天,引来他人觊觎之事,完全可能。就算宋家兄弟真有犯事,若只是杀个把人之事,只要不是谋反大罪,便设法替他遮掩过去就是。
骆公公心中有了计较,便开口道:“洒家自是相信宋家清白,既然尔也要求查个明白,还你兄弟清白,倒也甚是有理。不如这样,”他转头去看谭常军,笑着道:“谭大人已领湖广行省右参政一职,按理可插手湖广各府事宜。谭大人身兼辰州知府,而宋雷、宋志顺办厂置业在辰州,应该由辰州府审理。为不误传旨之事,今日不妨暂且便宜行事,由谭大人就地审理,以证宋家清白。”
骆公公口口声声称要证宋家清白,谭常军何等聪明,哪能不明白骆公公想法。他拱手道:“下官谨遵骆公公之意,今日便是要履行右参政与辰州知府之职,好好审理审理这件失踪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