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不觉又是掌灯时分。
站在街上望去,单是觉得香满楼比周围的建筑更高大华丽些。进到里面,石铭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气派。
其实在很久以前,香满楼不叫香满楼,它叫风满楼,也没有现在这么豪华,而如今它已经公认为飞雪城最上档次的酒楼。今天又或许是它最热闹的时候,楼上楼下全坐满了人,酒香、菜香、吆喝声塞满了每寸空气。
“老徐,昨晚我第一时间就过来订了座,明明说好的在楼上,怎么被移到了楼下?还在最角落!”
白明礼在楼梯口逮住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愤愤地责问道。
那人一脸红光,戴顶帽子,大腹便便,衣着光鲜,应该是这里的掌柜。
此时,白府邀请的几桌客人已经在楼梯底下的角落里干坐了半个多时辰,不但还没上菜,连个招待的伙计都没有。跟周围的推杯换盏相比,这里俨然一个荒岛。
“明礼,说实在话,如果不是最好的朋友,你的酒席我今天就退了!你也知道,今天这里被谁包了场,整个飞雪城的权贵都在!”
“可我昨晚就……”
“这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谁叫人家是王爷,你我得罪得起吗?”
“那你……能不能让伙计快点上菜?”白明礼无可奈何地妥协下来。既然客人都来了,总不能让人空着肚子回去。
“这个好办,就剩你们几桌,我让伙计现在就上!我还要上去忙活,您多担待!”
白明礼像个落败的公鸡一样走回来,挨桌跟亲友讲几句客套,才回来傍着白夫人坐下。
白夫人悠悠地叹口冷气:“还最好的朋友?亏他说得出口!也不想想他这间酒楼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叔叔当年的资助,他现在还在街上摆地摊!”
“世风日下,这人情薄如纸啊!”白明礼也感叹。
白夫人在桌子底偷偷拉着白明礼的衣袖,用眼神望着楼上的一个方向说:“王寿才也来了,你等会……”
“嗯,我知道。”白明礼低沉地应着,脸色变得更难看。
饭菜终于端了上来,不过已经没有了一丝热气。石铭感到身边的空气也凉飕飕的,吃得那叫一个尴尬。
白明礼硬着头皮挨个敬完亲友,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脸上泛起红晕,这时抱着石铭的肩膀说道:“铭儿,你能考上元初,爹是真高兴!希望你以后能像少风一样,好好修行,早日出人头地,替我们白家争一口气!”
白夫人又小声催促:“还不上去,等会人家都散了!”
白明礼叹口气,抓起一壶酒,立着身只是不动,良久睥睨着星眼向石铭说:“铭儿跟我一起!反正今年就要满十六,爹准你从今天开始可以喝酒!”
白夫人瞪着白明礼,嗔怒道:“你个大男人还不够胆?干嘛拉铭儿下水!他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喝酒应酬!”
海棠也在一旁悄悄向石铭摇手。
白明礼也许真的有些醉了,嘟嚷道:“作为一个男人,连喝酒应酬都不会,还能成什么大事?铭儿,拿两个杯!”
石铭不得已拿起两个杯子,扶着白明礼摇摇晃晃走上楼去。
“千万不要碰到那个混蛋!”石铭在心里祈祷。
然而,墨菲定律的神奇再次得到了验证,石铭刚走上楼梯,一眼就望到了王麻子,此刻正在其中一张酒席里举着酒杯叫嚷着。更无奈的是,他们要去敬酒的正是那个方向。
在白明礼的挟持下,石铭拖着身子过去,心里只希望王麻子醉得认不得人。
白明礼倒上酒,挤到坐在席首的一个男人旁边,举着酒杯赔着笑脸道:“得知城主大驾光临在此,白某特来敬您一杯!”
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是飞雪城的城主王寿才,此刻就坐在王全旁边。只见他仍是斜着个身子,头也不抬,只是抬起厚厚的眼皮看了白明礼一眼,说道:“原来是你!怎么?什么时候也巴结上柳王爷了?”手却放在桌上不动。
白明礼尴尬地举着酒杯,回道:“犬子有幸考上元初,今天来这里摆两桌酬谢亲友,不巧刚碰上柳王爷……铭儿,快来敬城主一杯!”
石铭正藏在他身后,听他叫唤,只得躲躲闪闪地挪出来,举着酒杯挡住自己的脸,口齿不清地说:“敬城主一杯。”
王寿才冷笑一声,说道:“别以为飞上了枝头就能变凤凰!就算他蒙混考上元初,也不过是个摔坏脑袋的傻子!听说,这个傻子昨天还当街打了我的全儿,你也不管教管教?!”
“没错,就是这个混蛋!偷袭本少爷!”王全腾的拍桌而起,指着石铭,头上鼓的包还在熠熠生辉。
“不会吧,遮住脸都能认出来!”石铭低着头,心里暗叫不好。
“铭儿,可有这事?”白明礼睁眼怒道,“还不赶紧给公子赔礼!”
“如果真要赔礼道歉,就要有点诚意……”王全从地上抬起一坛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石铭,“把这一口干了,我再考虑放你一马!”
同桌的人一窝蜂地称好附和,白明礼为难道:“这一坛少说也有六七斤,他还是个孩子,又是第一次喝酒……”
如果他真的还是个十五岁的热血少年,估计这会已经抄起瓶子砸那猪脸上了。但他的心里其实住着一个深谙世故的中年人,毕竟经过多年的社会历练,已经学会了隐忍。再说在前世,论劈酒,他怕过谁!
石铭在一众意外的眼神里,一把举起酒坛,毫不畏惧地说道:“是不是喝完,昨天的事就一笔勾销?”
“对!不过,要一口气!中间要是打个嗝,都不算数!”王麻子盛气凌人地把一张麻脸凑到石铭跟前。
石铭二话不说,扯掉酒封,仰头便喝。
这里的人虽然崇尚喝酒,但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喝法,一下子都被惊呆了。先是周围的酒席变得安静下来,然后传染开去,很快整个楼上的人都停下了手中杯盏,站起身往这边看着,空气里仿佛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声响。
这酒有股好闻的淡淡米香,而度数估计跟那个世界的啤酒差不多,而且还没有啤酒那么胀气。因此一坛喝下来,石铭只觉得肚子在慢慢隆起,丝毫不觉反胃,头脑也还算清醒。
“好酒量!好气魄!”不知道从哪冒出一句喝彩,然后是满堂的喝彩。
在喝彩声中,石铭打一个响嗝,将酒坛倒转,竟然一滴不流!
“你……”王麻子气急败坏地指着石铭,本想羞辱他一番,没想到反而让他出了个风头。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也回敬你一杯!”王麻子一声冷笑,将杯中酒直往石铭脸上泼去。石铭避之不及,被泼了个满脸,眼睛一时也睁不开。
模糊中,石铭隐约闻到一阵香,像荷花的馥郁。同时感到,一条手绢在他的脸上温柔地擦拭。
“没事吧?”一个极轻缓甜美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焦急,好像在哪听过。
本想接过手绢自己擦,慌乱中捉到一只柔荻般细长而温润的手。
石铭睁开眼,原来发出一声娇呼的正是何忘川。眼前的她,穿着一袭素净的蚕丝堆纱百褶裙,宛如一朵云彩簇拥的仙子,默默娇羞的姿态更胜风中清荷。
正发着愣,身后的一个角落传来一阵掌声,一个越来越近的声音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不愧是将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