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们这次招考,规定总成绩前三名进入考察和体检。如果三个人考察和体检都合格,原则上就录取第一名,但是招考领导小组领导说,三个人都合格也不一定非按顺序录取,只要根据实际需要,录取其中任何一名都行。领导说,因为只要考试进入了前三名,证明都是优秀的。”莫小琪显得无可奈何地说。
“这种说法看似根据实际需要来选择更为合适的人才,以免惟考试成绩是举,但实则有鬼。既然公开招考,当然就只能按总分数来录取。如果三人之中可以任意录取,那势必会产生暗箱操作。”郁远达显得有些愤愤不平。
“也没有全部任意录取,大部分是录了第一名,也有录第二名的,录第三名的甚少。”莫小琪说,“其实后来我也想通了,我不怨招考的领导,也不怨竞争对手,谁叫我没有任何背景呢。”
郁远达没有想到莫小琪会这样心平气静地看待问题,便说:“话虽这样说,但这样的事确实让人还是有点不舒服。”
莫小琪说:“我不怨他们还有个原因,可能考察时我这里出了一点小问题。尽管考察我是合格的,但我后来也听到消息说,考察时县里有个别领导说了一些对我不利的话。”
郁远达气愤地说:“你能考出去是好事,也是南溪的骄傲嘛。谁这样缺德,竟在背后搞鬼?”
莫小琪也不说是谁,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也在我预料之中,但事情出现后,我还是有些吃惊,没想到他心胸那样狭窄。”
郁远达见莫小琪不说出是谁,知道她肯定也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只是连连说:“可恨呀,可惜呀。”
“其实这事也怪我,是我没有足够重视。”莫小琪摇了摇头。
郁远达便宽慰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有机会再考吧,你年轻,机会多着呢。”
莫小琪说:“看看吧,经过这次,我倒有些心灰意冷了。”
“你要有信心。总的来说,现在公开招考还是比过去阳光多了。许多人也都是通过公开招考,一下子就实现了人生梦想。”郁远达说,“我就知道有个小伙子以前在乡镇工作,后来考到县里,接着又考到市里,然后又考到了省里,现在正准备向中央进军呢。”
莫小琪笑着说:“这是典型的考试专业户了。”
郁远达很是感慨地说:“是呀,公务员招考制度催生了一批考试专业户。可惜的是有的考试专业户除了考试厉害,实际做事能力却十分欠缺,以致一些单位将这些考试专业户招进去后,却发现他们在工作中呆头呆脑的,典型的高分低能。我们国家的高考制度已造成了一批高分低能的大学生,现在这公务员招考,恐怕也要想办法解决类似这样的弊端啊。”
“呵呵,这么说我没有考上倒还好,万一考上了,可能也会令用人单位大失所望了。”莫小琪又开始调侃了。
郁远达认真地说:“像你这样有能力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令人非常欣赏的。我在省城工作过,像你这样才貌双全的,我还没怎么见过呢。”
莫小琪咯咯地笑了起来:“郁县长又拿我来开涮了,我一个小女子有何才能呢。都说女人无才便是德,我还是做个有美德的人,千万别缺德算了。”
郁远达也笑了起来:“看来现在说某某人缺德,倒是恭维了。”
“当然啦,像郁县长这样才比宋玉的,极有可能别人在背后说你缺德呢。”莫小琪孩子气似的大笑起来。
郁远达也被逗得大笑起来,说:“那我还是别成为缺德县长的好。”
莫小琪笑够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郁县长,我还欠你一餐饭呢。”
“是呀,你不说我倒忘了呢。”郁远达调侃道,“你可不能打个盒饭来敷衍我呀。”
莫小琪也故意说:“就只做个盒饭给你吃,愿意不?”
“如果是你亲手做的,餐餐吃盒饭我都愿意。”郁远达说话时直视着莫小琪的眼睛。
莫小琪脸微微变红了,她躲开郁远达的目光说:“那就定在今晚吧,我在家里请你。如果你有应酬,到时提前告诉我呀。”
郁远达感觉心跳得特别快,连忙说:“有你给做盒饭吃,所有的应酬我都推掉。”
莫小琪突然低下了头,低声说:“那你下班后直接过来吧,我住在紫薇花园2栋402,别按错门铃了哦。”
郁远达的心差点就要跳了出来了,但他一时又犯傻了,担心这只是精灵古怪的莫小琪的一个玩笑,便说:“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莫小琪不置可否地说:“你就当愚人节过吧。”说完,便赶紧走开了。
整个下午,郁远达都在琢磨莫小琪的话到底是不是开玩笑,他几次想给她发个短信落实一下,但短信写好后,又觉得如果莫小琪说的是真话,那自己再发短信去探问就显得太弱智了,于是就将短信删了。
到了四点半左右,郁远达有些坐立不安了。他决定先去洗个澡,换套衣服,于是就提前下班了。郁远达上班还是挺自由的,平常上下班,随便你是否呆在办公室里。如果要下乡,就跟办公室打个招呼。如果要出县办事,重要的事或者需要出去几天的,一般跟县长说一声就行了。
郁远达刚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郁远达估计是莫小琪,赶紧抓起来一看,却是吴子华打来的电话。
郁远达估计吴子华这个时候打电话,十有八九是约他吃饭。于是就没有接电话,任它在那里响。过了会儿,吴子华又打了过来,郁远达任它再响,接近铃声快要断时,他按下了接听键。
“表哥您好,在开会吗?我是子华。”上次去乡下买古玩,吴子华对瘦子谎称郁远达是自己的表哥,没想到他现在真的假戏真做,直呼郁远达为表哥了。听见吴子华叫得这么自然,郁远达倒有些感到别扭了。
“刚刚在开会,才散会。”郁远达撒了个谎,实际上暗示吴子华他刚才是因为开会不便接他的电话。
吴子华又问道:“您今晚有时间没有?我来拜见您一下。”
“经常见面的,说什么拜见呀,呵呵。你有什么事就直接在电话里说吧,我今晚有个应酬,昨天就答应人家了。”郁远达故意说昨天就答应别人了,以免吴子华误会自己是在推辞他。
吴子华委婉地说:“也没啥事,见见您就走。原本准备去您办公室的,但担心遇到熟人,不方便。”
郁远达想了想,估计吴子华应该有事要找他,便说:“我正准备回房子里去一下,那你就来我房子吧。”
见郁远达答应见面了,吴子华非常高兴地说:“好的,我一刻钟左右就赶到您房子里。”
郁远达挂了电话,心里在揣想吴子华过来会有什么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吴子华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急着相见。
还不到二十分钟,吴子华就赶到了。郁远达开门相迎,发现吴子华手里还提着一个木匣子。郁远达觉得那个木匣子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原来是上次麻子给吴子华装瓷碗的那个匣子。
吴子华进了门,也不绕来绕去,他将木匣子递给郁远达说:“表哥,这是您上次看中的五彩百猴瓶,我给您买下了。您上次跟我们白跑了那么远山路,这个就作为补偿,嘿嘿。”
郁远达连连摆手说:“这怎么行呢。不可能要你破费,这个我不能收。”
“也不是很贵,您请收下吧。”
“那我给你钱。”郁远达说着就掏出钱包,开始数钱。
吴子华赶紧伸手将郁远达的钱包捂紧,不让他再掏钱:“表哥,这是您喜欢的一件小玩物,就当咱俩定为表兄弟的见面礼吧。您再说什么付钱,那就是见外了。”
郁远达坚决不接受,他动情地说:“子华,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是绝不能收的。你是拿工资吃饭的,也困难得很,没必要花这样的钱。”郁远达这话倒是发于他内心的感慨,他第一次送礼时,就觉得送礼对那些只有点死工资的人来说,确实是个很大的负担。
吴子华听郁远达这样说,眼睛几乎都红了,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表哥,就凭您这句话,我觉得这点小东西送给您非常值得。话又说过来,虽然我们工资不高,但偶尔买这点东西还是可以节约出来的。说实话我也不是图个什么,我觉得您贵为领导,但却更像一个有情有义的朋友,我就斗胆结交您这个表哥了。”
“我知道你不是图啥,我就只是一个副县长,连常委都不是,又不分管政法,说现实点,在南溪我几乎帮不上你什么忙,反而可能时不时需要你帮忙。有困难找警察嘛。”郁远达笑道。
吴子华有些急了,分辩道:“表哥,我还真不是那种现实的人呢。我就觉得咱俩有缘份,性情相投罢了。”
吴子华知道再说下去,就会将自己绕进去了,便将木匣子放在桌上,赶紧告辞:“表哥,您就别推辞了。我知道您事多,我先走了,改天我再请您聚聚。”说完,飞快地将房门打开,身子一闪就跨到了门外。郁远达想追出去,但来不及了,吴子华已快步跑开了。
郁远达看着吴子华跑远了,才返回屋里,站在那木匣前凝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将木匣子打开。五彩百猴瓶静静躺在木匣子里,流光溢彩。郁远达小心翼翼地将五彩百猴瓶拿出来放在桌上,绕着桌子盯着瓶子看了一通,然后坐在桌前,细细地赏玩起来。只见瓶面上画了许多猴子,在松林间,或石岩上,猴子或跳或卧,或跃或蹲;或嬉戏或静思,或独处或群居。情态各异,无不栩栩如生。郁远达仔细数了数,猴子不多不少,恰好一百只。当然也不是一百只完整的猴子全景图,有的只露出了一个前臂,有的只画了一根尾巴,有的则只是在茂密树枝中探出半个猴脑来。然而就是这样的构图,让整幅画更显得意味无穷。郁远达突发奇想,想仔细看看这一百只猴子中,谁是老大,谁是跑官要官送礼者,但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出一个所以然来。郁远达便感叹这一个猴群,应该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团队,没有腐败,没有贿赂,真好。
看着五彩百猴瓶旁边的木匣子,郁远达明白当时吴子华返回麻子家,并不是去买什么瓷碗,而是特意去买这个五彩百猴瓶的。郁远达心想或许是自己收受礼品的经历太少,或许是吴子华做得太巧妙,以至于自己当时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因为自己只是一个连常委都不是的副县长,不能给别人任何好处,别人凭啥花近万元的钱给你买个瓶子?都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更没有无缘无故的请客送礼了。除非那种真正心灵上至交的好友,不然一般的朋友,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别人今天给你送点礼物,肯定也是希望你在某一天能给他一个回报。当然这个回报并不一定是要礼物,但可能比礼物更重要,比如关键时刻能用你手中的权力或人脉帮他一个忙。尽管大家表面上都说只是朋友间来往,但你如果永远没有任何形式的回赠,谁还跟你来往?
那么吴子华送礼又为了什么呢?真的如他所说只是觉得自己有情有义值得交往吗?还是也像刘大江那样,送点礼先维持好关系,以备日后用得着时使用?都说现在有些生意人,瞄准了一些在仕途上有潜力的人,在他还没有爬上高官显位时,就倾力往他身上投资,甚至出大钱帮他跑官买官,一旦此人高升了,肯定会对投资者感激不尽,关键时刻回报投资者,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投资者或说投机者,视这种投资为风险投资。但世界上的事,永远是越有大风险,就越有大机遇和大回报。对于这种风险投资,关键要眼光准,而且心理素质好,要有长期投资的心理准备。就像炒股,选中了一个潜力股,就算大盘在不断震荡,这个股跌多涨少,也要捂着,而且在下跌时更要不断地补仓。这样捂得越紧,捂得越久,一旦看涨就会赚得盆盈钵满。而这些被投资的官员们,也就真正成为了投资者手中的“官场备胎”或“权力备胎”。
郁远达觉得,无论吴子华出于什么心理送他这份礼,他一定要将钱还给吴子华。郁远达从小就养成了一种不愿接受别人好处的习惯,只要受到别人一点好处,他就心里就总挂牵着,时时考虑如何回报对方。然而,回报别人却是一门艺术,又不能太显山露水,否则会弄得对方很尴尬。郁远达便寻思着如何将吴子华这份礼还了,还有上次刘大江送的红包,一直没想出好办法退回去,也要一并想出个好办法才行。
郁远达便站起来走到窗边,想看看外面的风景,放松一下心情。却发现窗子旁边的杜英树枝上,一只小蜘蛛正在结网。这只小蜘蛛沿着顺时针的方向一圈圈地奔跑,每跑一圈,蜘蛛网就大了一圈,很快一个蛛网就织成了。小蜘蛛也许是织网累了,也许它正准备捕食,缩到蛛网边的一枚叶子后面躲了起来。郁远达觉得这个蛛网太小了,不可能会有蚊子那么碰巧撞上它。于是就将目光从蛛网上移开了,但就在他目光移开的那一瞬间,一只小甲虫撞到了蛛网上。潜伏在旁边的小蜘蛛迅速地冲了过来,一下子就趴在了小甲虫身上。可能是被蜘蛛咬痛了,小甲虫拼命地挣扎。小甲虫脚一动,就将蛛网划破了一个口子。小蜘蛛急了,它围着小甲虫拼命地转圈,先左三圈,再右三圈,这样不停地反复着,小甲虫的脚就被蛛网缠绕得越来越严实,脚再也无法伸展开来,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微弱了。这时小蜘蛛又爬到小甲虫身上,或许是想对小甲虫再来致命一击,但恰恰这致命一击弄痛了小甲虫,小甲虫猛地一挣扎,蛛网破了。小甲虫掉到了地上,慢慢地爬走了。小蜘蛛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破网,然后悻悻地爬回到了树叶下面。
郁远达有些看呆了,他心里竟然一片惆怅,也不知是为小甲虫庆幸,还是为小蜘蛛惋惜。
郁远达离开窗边,将五彩百猴瓶放进木匣子里,然后再轻手轻脚地将它放到衣柜里。这时他突然想起,上次用白玉砚装满墨汁后,还一直没有倒掉。于是郁远达急忙将抽屉打开,小心翼翼地将白玉砚端出来,把墨汁倒进水池里,拧开水龙头将白玉砚冲洗干净。发现整个砚台果然没有浸一点墨,仍然一副冰肌玉骨,弹指欲破的模样。郁远达欢喜得不得了,找来一块干净的抹布,将白玉砚擦拭得干干净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到了衣柜里。
等到六点半左右,郁远达揣测大家基本上都已下班到家了,他才从家里出发,往紫微花园走去。担心在路上遇到熟人,郁远达出了宾馆,便上了一辆双人座的三轮车。南溪县城没有的士,也没有公交,四处都是这种双人座的三轮车。这种三轮车座位都是封闭起来的,像一个移动的“包厢”。进“包厢”的两边入口大都用布帘遮了起来,有的则是做成了活动的铁门,因此整个“包厢”显得较隐蔽。而且这种双人座三轮车很便捷,大街小巷哪里都可以进去。价格也不贵,起步价就只三元,在城内随便你跑。如果要出城,则根据路途远近再适当加点钱。由于廉价和便捷,整个南溪县城这种三轮车大行其道。车辆多了,也因此造成了乱停乱摆现象,影响了县城街道美观和交通秩序。邢贺华几次开会都提到要整治这种三轮车,但由于三轮车主都是一些下岗工人,不准开三轮车他们就没有了生活来源。于是这些车主们就不同意了,大家都将车子开到大院前面抗议。最后邢贺华考虑到如果取消了这些三轮车,一时又无法筹齐资金运营公交车或的士,便只好作罢。郁远达第一次坐这种三轮车,觉得很新鲜,心想哪天老婆带着童童来南溪时,也带着他们坐一下玩玩,童童肯定会刺激得在车里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