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往日的王座，临近祭礼，如今的王座被添上了不少的装饰。
平日，除去每日的晨会，偶尔在礼节上羽欣会坐在王座上以外，通常王座在她的眼中都只是一个理应存在于那里的物件而已。但是在经过这几日的装饰后，这倒更不像是一个王座，从某种意义上，倒像是一块供奉牌位的地界了。
不过想想王座祭礼的目的，说是供奉牌位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虽说不过是排演，但为了效果，除了祭祀用的权杖以外，其余的其他东西都与正式的祭礼并无二样。比如，那些走一步都沉重无比的衣服，以及其他的祭官。曾经参加过过去祭礼的如今也不剩下多少，于是，贤者会的许多人甚至都亲自上了阵。要知道，过往时节，贤者会一般都是在观礼席的，而祭官几乎都是专职的，并没有多少贤者会亲自去参与祭礼的先例。
但是由于人手不足，尽管有些不合过去的惯例，也只能如此。
明显看得到有许多原本不喜华服的贤者会成员，有些尴尬的拖拽着身上的祭服。虽说仍是有着几位专司祭祀的祭官带领着，他们的脸上仍旧满满写着担忧。
而作为主祭者的魔王也并没有比别人轻松到哪里去。其他的祭官好歹在仪式过程中，可以手上拿着祭文文笺，但是主祭者却不行。单靠脑中的那些东西，若是不记下来，如此冗长的祭文只靠阅读，也很容易读得磕磕巴巴的。过去几天，除了动作的练习，羽欣也花了不少时间去记忆和理解这些并非她母语的文字。
“诶——”人群之中，突然涌出了一声惊叹。早就穿着好了祭服的羽欣，顺着人声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人群开始涌向了进入主殿的入口通道。
人群簇拥着的中心，却是能将任何目光瞬间吸引走的，令人沉醉的色彩。华丽却陈旧的祭服在他的身上丝毫不会盖过他本身的光茫，在那一片华丽的白色之中，深蓝色的眼睛就像镶嵌于雪地之中的蓝宝石。掺杂着黑丝的白发垂落在祭服的后领上，却又不显丝毫的颓废，反而仿佛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一般。
像往常一般，安格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知是否是因为这祭服的底色是白色的原因，他的面色似乎相比平日更加苍白了些许。但是在他那张如同雕塑一般完美的面容之下，却也倒不显病气，反而更加的具有了吸引力。
美丽的东西就是用来打破的。奇怪的话语传入了羽欣的大脑，她晃了晃脑袋，尝试将这念头赶走。
透明，易碎，精巧，美丽。还有什么能够用来眼前的这另一位主祭者呢？羽欣的心如同被淹没入大海一般，缓缓地下沉着。
据她所知，这倒是安格第一次穿着这种展示性高于实用性的礼服，也怪不得众人对于此情景竟会如此吃惊。原本，由于他自身出众的外貌，安格在魔族之间的人气就已经十分的高。此次听闻安格要代替自己成为神树祭礼的主祭者，羽欣也早就在许多论坛上看到了不少对他穿着上祭服的猜测。看来，就视觉感官上来说，让他来作为主祭者，确实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那双湛蓝的瞳孔并没有在人群之中过多的停留，而是迅速的定位到了一直站在角落的羽欣。虽说羽欣穿着的祭服也是十分的华丽，但她为了不引人注目，早早地就躲至了恰好被阴影覆盖的区域之中，尽管带着那些金色的装饰，但是没有过多的光线，也并不能快速从有着众多祭官的主殿之中快速辩认出她。但是，安格似乎并没有被这阴暗的光线阻挡住，像往日一般，他并没有过多的看向他人，而是径直地走向了羽欣的方向。
修长的身躯半跪在了羽欣的面前，或许是因为服饰的繁重，安格的一只手支撑在了用来排演的权杖之上。纤长的睫毛覆盖住了低垂的双眼，如同被精巧雕琢过的面容，面向着眼前的少女而低下。
“吾主。”这是安格第一次用这种称呼，羽欣有些不知如何回应。平日，将自己称为“王”对于羽欣而言就有一些难以习惯，但是除了替身之外，其他人对自己以“吾主”二字称呼，对她而言，更是难以适应。
他便是那任由你粉碎的玩偶罢了。奇怪的念头再一次，出现在了羽欣的大脑之中。那声音与平日她在脑中的自言自语似有些许不同，这并不是属于她的声线。
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莫名使得羽欣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她才慌忙将安格扶起，然后环视着四周。
祭官，乐手，以及两个主祭者，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到了。羽欣舒了一口气，看向了比平日又高了些许的安格，“人好像都到齐了，告诉他们开始吧。”
负责监督排演的，则是已经在贤者会待了三百余年的大咒术师，名为兰朵。她在卡特琳娜在位之前，就已经进入了贤者会，若是她不能够来负责排演，那贤者会之中怕是也没有其他人了。在前前任魔王在位之时，祭祀的相关事宜都一直由她来负责，而在大多数的祭祀都停止举办的过去百余年，她也感到十分的失落，更何况手下的许多祭官要么退休，要么已经寿终正寝。所以，尽管最初对于这一位来自人界的魔王她曾有着许多不满，在听闻羽欣决意恢复五月的祭祀之时，她还是对这位魔王提升了不少好感。
看到了安格打向了她的手势之后，兰朵迅速地清点了一下大致的人数。祭礼乐团的乐手，看到了兰朵的动作后，十分迅速地走到了他们已经百年未曾接触的，排演用的祭台边上。而看见了乐手的移动，兰朵手下的祭官，与那些被抓来凑数的贤者会的成员，也识趣地按着过去一周的训练，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作为主祭者的羽欣与安格退向了主殿的入口，兰朵则是站在王座的侧边，观察着各个群组的队形以及情况。在众人都已经处于可以开始的位置之时，兰朵才轻声地，附耳向身边的侍者说了些什么。
“王，兰朵大人说，一会会按照时间顺序，先进行王座祭礼的排演，请安格大人暂且在外侧等候。”年轻的侍者小跑着跑到了羽欣的身侧，轻声转达着方才的话语，生怕自己的声音打破了主殿的寂静一般。羽欣点了点头，侍者便也迅速地撤离了主殿入口的区域，走向了驻点外侧的走廊等候着。
古老的乐声就如同此前的演习一般，缓缓地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并非来自于百年前的录音带，而是来源于真正的乐器。按着在人界时的训练，羽欣手上握着素色毫无装饰的权杖，拖着繁重的祭服，缓缓地，沿着地毯，向着那有些许陌生的王座走去。
平日只需一分钟不到的路程，在这复杂的祭礼之中，需要走上十分钟不止。原因便是在这祭祀的道路之上，有着许多对于羽欣而言十分冗余的祭祀动作，大约每走两三步，她就必须停下，然后做出那些复杂的吟唱术法的动作。虽说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标准且完美地做出这些已经不是难事，但是仍旧会觉得这一些东西实在是太过于冗长繁杂。何况，她在人界练习的时候并没有像主堡如此宽敞的场地，所以这是她第一次将这一整套入场完整地完成下来。
终于走至临时的祭台之前，为了防止排演的时候意外提早形成不该形成的法阵或是结界，这临时祭台也是由各种反魔力的材料所搭建而成。相比复杂的入场，在祭台前，倒是祭文更加的重要。王座的祭文是在两百年前，卡特琳娜亲自写下的，相比诞生于几千年前的神树祭文，这些文字倒是易懂许多，但对于羽欣而言，仍旧是十分地生涩。
长达千字的祭文，面对着丝毫没有回应的临时祭台，却显得十分地干巴巴。羽欣从余光之中分明瞥到了兰朵复杂的脸色，但也只能继续下去。然而，越是被这目光所注视，完美地完成祭礼的排演似乎就更加的困难。尽管并不像从前那样，会被所谓名为“紧张”的情绪所影响，但如今的不适感仍旧是实实在在的。羽欣鲜少直接使用魔族的语言，更何况是这写的生涩难懂的古文字，就算是翻译成为了人类的文字，于她而言，不过更像是没有规则的乱码而已。
“...不好意思，我觉得可以暂时先休息了。各位先暂停吧，过二十分钟再重新排演。”最终，兰朵还是打断了如同机器人一般棒读着祭文的羽欣，而主殿之中，也弥漫起了轻微的叹息声。
羽欣叹了口气，脑袋涨得厉害。不知为何，平日的训练之中，没有华服，没有权杖，一切明明如同像是十分自然一般，但适才的一切就好像有什么将自己拘束住一样，她只感觉一切十分地困难，甚至有种无法呼吸的错觉。
然而面对众人有些失望的神情，羽欣也只能够微微垂下头，毕竟他人似乎都做得十分的完美，而自己才是那个无法达到众人预期的。
急促的脚步迅速地从羽欣的身后走来，直到那温热的手搀扶着她从地面上站起，她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竟摔在了地面上。
“兰朵，把临时祭台移开。”熟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下意识地，羽欣将视线转向了声音的源头，那张精致却又莫名有着些许透明的面容的主人，不着痕迹地对着她摇了摇头。
“可是，安格，临时祭台是用来防止...”兰朵话未说完，却被那冰冷的眼神所打断。尽管她身为贤者会之中资历最久的元老级人物，对上安格，她通常也只能选择让步。
兰朵微微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呼唤了在殿外等候着的侍者们，她们快速地走了进来，听从了兰朵的命令，移开了那临时搭建的祭台。
脑中的酸胀感竟真的随着祭台的离去而消退，羽欣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安格，但他仅仅是将食指放在唇中，意识着羽欣不要说话，然后便走向了主殿的门外。
是啊，自己的身躯便是由能量所形成的，若是面对着这反魔力的祭台，自己必然是十分虚弱的。大约安格也是猜到了这个原因，才要求将这临时祭台撤去的吧。而自己的身体被二度重塑的事，除了当日的见证者，也没有其他人知晓了。
清明感再度进入她的身体，王座之上似乎有什么在等待着，不再像早先时候那样的陌生。然后，那个声音却又再度进入她的大脑。
粉碎掉这一切。她说，粉碎掉这粉饰太平的一切。
“兰朵，我想我可以再试一次。”羽欣无视去那尝试扰乱她心神的声音，稍稍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饰，便向兰朵请求重来。兰朵眼中明显还是有着些许不确定，但是随着时间的迫近，他们确实也别无选择。
乐声再度响起，那复杂的入场似乎没有之前那样艰难，羽欣觉得稍微有些找回了练习时的感觉，当她的脚步，踏至王座之前，那些生涩的文字，却在那奇怪的吸引力之下，变得理所当然。
兰朵的担忧或许是正确的，没有临时祭台的阻挡，似乎这排演的祭祀即将要成为真正的祭礼一般。那原本不应在此时念出的祭文成了吟唱的咒语，被封印于王座之中百余年的光芒，再度闪耀与众人眼前。尽管想要阻止，似乎也是不太可能。但与从前不同的是，在卡特琳娜的任期之内不曾出现的，诡异的，如同被吊起的人型幻象，似乎在王座之上一闪而过。
莫名熟悉的悲鸣充斥着羽欣的大脑，但却不能打动她半分，她不过是顺从着平日所做，尽职尽责地去完成她应有的职责。而这悲鸣的主人是否存在，是否真实，都与她无关。
所以，当终了的动作被展现出来的一刻，她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不过低垂着双眼，微微向着王座鞠了一躬，随后退向了一边，就像事先所学习的一般，退离了祭祀的场地。
好在对于王座的祭礼不过是对几十任先王亡灵的祭祀，尽管真正的在排演之中完成了正式的祭祀，也无伤大雅。更何况，羽欣适才所做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点，甚至于是十分地完美，与卡特琳娜曾经的祭礼相比，并无逊色，兰朵也只能宣告王座祭礼的排演结束，要求进入对神树祭礼的排演了。
安格作为曾由卡特琳娜亲自训练的主祭者，自然也不会在祭祀之中出现过大的差错。整个排演在临时祭台存在的情况下，也并无太大的波澜，更何况安格暂且没有与羽欣结成刻印，所以尽管没有祭台，这祭礼的排演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动静。羽欣坐在侧边的观礼台上，默默地观看了全程。
当安格做完了终了的动作之后，兰朵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着她的手势，众人也渐渐解散。羽欣自观礼台上走下，解开了身上沉重的祭服，仅仅穿着了常礼服，走向了兰朵所站着的区域。
“兰朵，你觉得后天的祭祀会如何。”看着那带着笑意的面庞，羽欣微笑着，轻轻地询问着。
兰朵的眼中不知为何，带着一丝躲闪着的恐惧，缄默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