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鸣。
如同深海之中不停吟唱着的海妖塞壬,不停地在羽欣的梦境之中盘旋。
距离上一次有梦境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多久了呢?岩石之上,羽欣静默地眺望着无尽的深谷。既然这个梦境不愿意她醒来,那就在这里等待好了,她是这么想的。这个世界似乎异常的凄凉,灰暗的天空,盘旋的秃鹫,下方则是摔落似乎就会粉身碎骨的,布满了尖锐碎石的深渊。
她并非没有尝试过从这个世界出去。通常的情况,即在梦境之中死亡,就必定能够转移到另一个场景,或是,直接醒来。只是她尝试了几次,从岩石之上跃下,但是最终,她还是跌落回了自己掉下去的起点。
黑色的长发随着梦境之中不知何处所起的风飘扬着,羽欣静默地望着发丝飘扬的形状,这也是她在这大半年之中,第一次在梦境中看到自己的黑发。她将手伸向了那远飘的发尾,却发现一瞬间,自己的手似乎变成了孩童的模样。
只是,不知为何,风之中,渐渐地,紫色显露了出来。她又慢慢将手收回,放弃了支撑着脑袋的力气,任由它向边上歪斜,眼身也无目的地地向远处沿伸而去。
悲伤的声音贯穿着她的大脑,羽欣静默地听着,只觉得吵闹。但这却又是她可以忍受的噪音,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又或者说,她本身就自然而然地无法拥有名为“情绪”之物。
或许,这悲鸣是来源于早些时候她在王座见到的那个身影?她不知道。它们确实拥有着相似的穿透力,只是对于王座之上的悲鸣,她已经没有了多少的记忆。
直到飞鸟也不愿踏足此地,空旷的世界,仅有她一人,聆听着绝望的悲鸣。
闹钟在她的身侧响起,传入了这个世界。灰色的天空渐渐淡去,悲鸣也悄然抽离。今天便是祭祀的日子,夜晚,便是所谓的,瓦尔普吉斯夜。
与夜晚的梦境不同的是,尚未全明的清晨,竟是如此的寂静。没有了吵闹的悲鸣,没有了灰暗的世界,她的房间一直以来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色彩,这令她觉得十分的轻松。
又或者说,是放纵。
脖子上垂落着的冰凉挂坠仍像从前一般了无生气,但也不因长期与她的接触而靠近体温分毫。羽欣将浴室的浴缸之中放满了水,泡沫跟随着水位的升高而增多。褪去睡衣,她进入了布满着白色泡沫的世界。
温热的水浸没了她的身体,因缺乏休息而疲惫的肩变得轻松起来。尽管这具身体并没有什么需要惧怕的,羽欣仍旧不喜欢在水中睁开双眼。就如同这毫无威胁的液体经由眼睛会吞噬掉她一般,她仍旧将自己的面部浮于水面之上,防止着眼睛与水的接触。
泡沫跟随着时间渐渐地失去生命,她静静地凝望着那些白色缓缓地消失于自己的视野之中。如今水中,除了些许的浑浊,也只剩她而已,甚至于原本温热的,也变得冰凉。
水位线正停止于她的下颌骨,长期浮于水上的面部竟感觉有些燥热。她用双手拂起了些许这浴池之中的水,胡乱地拍打于脸上,然后,便从浴池之中走出。
当她将衣服换好之后,时间也不过才是清晨六点。尽管今天中午的主祭者是自己,但是只要在十一点左右准备好妆发,到达会场就好了。六点还是有些过早,或许城堡之中,除了值着夜班的侍者,也是无人醒着的吧。羽欣想。
长发尚且散落在身侧,但是应当穿在祭服之内的常礼服已经着装完毕。她今天选择的是一套简单的蓝色骑装,相比起适用于晚宴的裙子,在祭礼这种需要做出大幅动作的场合,骑装或许更加合适。白色的竖条纹贯穿着整套礼服侧边,而金色的挂坠点缀于她的腰侧。自然,祭祀的场合是不适合携带装饰性的佩剑的,但是,羽欣将一把未开刃的,尾部装饰着宝石的短匕置于腰间。
令她稍微出乎意料的是,打开房门的时候,安格竟已经带着做好的早餐,等待在外侧的会客室了。他并没有注意到羽欣的到来,托着下巴,静默地等待着。或许是因为此时是清晨,他还未穿上晚间祭祀时的礼服,尚且穿着平日的黑色衬衫。难得的是,他今日将头发的上半部分束起,在脑后成了一个看似随意的马尾,却有着什么金色的物件点缀着。在他的手边,竟还有一个小小的托盘,看不清放了些什么。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羽欣露出了平日的笑脸,“平日你容易犯困,今天你只要晚上出席就可以,怎么不多休息?”
她的手指习惯性地抓住了金色的门把手,把手内侧的凹陷甚至在指腹上留下了勒痕。但就像是强迫着什么一般,羽欣并没有将自己的手从门把上移开,而是如常地,紧紧地把住了门上的把手。
“我猜你今天会早起,就来了。”私底下,安格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羽欣便使用敬语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指了指在他对面的另一把椅子,“我给你带了早餐,你可以先吃着。”
有些冰凉的手指松开了依靠着的门把手,羽欣走向了放置着食物的小圆桌,利落地在桌边原本无主的扶手椅上坐下。安格是知道自己平日吃饭的癖好的,所以桌上的一切都是自己喜欢的食物。甚至,由于今夜是瓦尔普吉斯夜,早早的,主堡的厨房就已经备好了冰兰,安格也将冰兰带来了她的房间。
食物边上的小托盘,放着的则是一些发圈与黑色的小夹子。羽欣看了看托盘之中的这些饰物,又有些好奇地看向了仍旧站在对面椅子身后的安格。他并没有多说什么,随手从自己的脑后取下了插在自己马尾上的金色发梳,然后走至羽欣的身后,梳理起了她的头发。
羽欣有些僵硬,她其实很害怕别人帮自己梳头发,在她短短的十五年记忆之中,儿童时期不会梳头却硬要留长发的她,常常因为妈妈手上的不知轻重而吃了好几次苦头。所以,当自己的头发被他人握在手中之时,她所能想到的只有当年被拽落的那些可怜的发丝。
“放心,从前,前任王祭祀之时的发髻,一直都是由我来负责的。”安格看穿了她的担心,轻声回应着。而事实也如他所说的一般,他的手法确实是十分的熟练和柔和。但尽管如此,羽欣仍旧不敢冒着自己被拽疼的风险,在这种时候触碰眼前的食物。
原本刚被吹干仍有些毛躁的发丝,在他的手上却变得服帖,当脑后的发髻结成的时候,原本在安格马尾上的那把金色的发梳,被轻柔地置于羽欣脑后的发苞。尽管看不到自己身后,但是通过在对面墙上的镜子,羽欣看得出,这个发髻确实比自己的手艺能盘出的好上不少。
只是这收敛端庄的模样,不知为何和自己仿佛格格不入。
“你先吃吧,一会我会帮你把妆容也上好的。”盘完了发髻,安格便将置于圆桌边缘的小托盘收走,然后坐在了羽欣的对面。“谢谢...”羽欣仍旧有些许僵硬,但是并没有拒绝眼前的美食。她看过日程表,今日于她而言,是没有午餐的一天,这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种考验。所以,早上的食物,自然是尽量的多吃一些,才能让自己的中午更舒心一点。
趁着安格离开会客室拿妆品之时,羽欣走向了置于对面墙上的全身镜,开始打量着自己。脑后的发髻确实是十分的完美,而搭配上今日的骑装,甚至于是稍后要披上身的祭服,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差池,只是,总觉得在何处有一些违和感。
额上有一缕发丝似乎是因为不够长,在羽欣查看着自己的发髻的时候,随着地心引力,滑落在了太阳穴的上方。
顺着脑后的发髻,羽欣轻柔地将自己的发丝扯得稍显松散,耳侧,两缕长度不够的发丝,跟随着她的手指滑落于脸侧。但是,手中还没有停下,会客室的门已经被从外侧推入。
修长的双手接过了她的工作,安格并没有对于她毁坏了自己建立的艺术品生气,而是顺着她的意愿,将发髻外层的发丝稍稍扯出,但是又不显得凌乱不得体。“下回这种事情告诉我就好了。”他在身后轻声地说,“我可以帮忙的。”
无处安置的双手,有些焦虑地交叠在了身前,看着身后轻柔地替自己整理着发型的安格,羽欣几度欲开口,却又将到了嘴边的问题咽入了腹中。他怎会知道平日不喜早起的自己今日会何时起来,又为什么要来帮自己整理妆发?明明就算他不来,晚些时候也会有人来帮忙。平日,尽管从某种意义上,安格确实对自己是体贴入微,但从未是在这种过于私人的方面。
“别多想,这是我的职责而已。”像是又一次读懂了羽欣的内心一般,安格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回应她,“今天是重要的日子,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羽欣看到,回到扶手椅上的安格在无意识的状况下,不停地转动着自己拇指上的那枚戒指。说起来,尽管是在学校,安格也是宁愿对四周施下障眼法,也不愿意将这戒指从手中脱下。阳光透过他身边的落地窗,洒落在那墨蓝色的宝石之上,反射着阳光的一瞬间,宝石变得清澈,通透。
他在想着什么呢?羽欣看得出他有着心事。只是,对于羽欣而言,安格却仿佛一本参不透的书。早些时候,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出自对于前任王卡特琳娜的忠诚,彼时,羽欣尚且能够参透一二;如今的安格却连对于卡特琳娜的称呼都已经改变,羽欣有些时候,完全无法弄懂他的想法。
或许是羽欣背对着全身镜太久,安格将视线转向了她,带着些笑意,问道,“站着会累的吧?先过来坐着休息吧,中午之前养好精力。”
思维混乱之时,来自外界的简洁语言容易改变人的行为。并没有太多思考,羽欣的身体倒是先于她的理智行动,移向了适才的扶椅上。小圆桌上的餐具早已被收拾干净,取而代之的是被精致装点过的妆奁。
时间,上午七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