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让她把眼睛闭上!”
模糊的人影在剧烈的灯光之下晃动,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他人随意地摆动。身体之后就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不停地吞吃着这具如同棉花一般的躯壳。
顺从就能获得答案吗?模糊的意识中,这个问句不停地萦绕着。
“时间不多了...快!”
啊,自己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太差劲了。明明应当承担责任的自己,却需要他人来救助。
眼前慢慢的开始出现幻觉。为什么会是幻觉呢?羽欣在自己所创造的,昏暗却令她用有安全感的空间之中思考着。说起来,自己原本就很享受着睡眠之时产生的梦境,这能让自己逃脱现实。或许创造幻觉来麻痹自己,就是自己的本能吧。
“让她保持清醒...”
脖子四周传来了一阵刺痛,眼中的酸胀感稍有消退。
怎么记忆之中,总是自己被他人所拯救呢?总是被当做弱小的感觉,真的很差劲。自己明明有能力,为什么总是这样。
恐惧与悲伤不断地涌入,幻境的影像逐渐地变得清晰。就像在与这令她烦扰的现实斗争一般,幻境之中的一切,开始变得与现实无异。
只是,不知道是谁的手,在这幻境之中,搭在自己的肩膀之上。尽管回首观望,仍看不清那人的面容。或许是自己所创造出的幻觉,又或许是来源于现实。但无论是哪种情况,这只温暖的手都让她感到了些许的安心。
外界的他们在说什么?羽欣勉强能够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但是却不能够听清。这所谓的侵蚀,将她身体的五感也几乎尽数夺去。自己的身体,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外界的救援。
又或许,他们救不了自己也说不定呢?
确实,自己应当要加强警惕吧。在醒来之后。
极端的负面情绪带来的只有极端的沉默。又或许,是压抑着一切怒吼的沉默。她无法分清,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脑中不停地被负面的一切所操纵着,她无法反抗。
“...消退了!”是谁的声音呢?四周的影像开始渐渐模糊,右肩上的温热感也在渐渐褪去。
视野渐渐的变得清晰,随着体感的回归,口中一片苦涩。无法抑制的呕吐感,赤黑的不明物被从身体之中逼出。
仍旧需要时间去适应五感的回归,但是大脑之中的神智似乎已经变得清晰。羽欣猜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太过敏感,才会被那幕后者屏蔽自己的感情吧。
可是承受情感是一件坏事吗?对于她而言,似乎并非如此。尽管厌恶着痛苦的瞬间,恐惧着被绝望所吞噬,但是在此之后的自己才能够真正明白某些事物的意义所在。
并且,那些被屏蔽之物也不过是短时间的情绪而已,像是信任感,厌恶,喜欢,这种长期性的东西,似乎并不属于屏蔽范围之中。这又是为什么。
“...那是一种承诺,而不是情绪。”这句话是谁说的呢?突然响起的声音,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陌生,却又如此的熟悉。那是个温柔的男声,但在一瞬间,又如同是女性的声音。或许是因为身体刚刚脱离诅咒的困扰,对于弄清出现于自己脑中的任何东西,羽欣都感觉十分地吃力。
那么,到底是什么对自己下的诅咒,又是何时让自己染上诅咒的呢?
卡俄斯的侵蚀,多么直白的名字。缓缓坐起的身体,洁净的手指支撑着仍在适应的头颅。尖锐的光芒刺向了地面,缓缓回归的听觉敲击着大脑。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去过虚空?”金发的身影,只能是尤里了。仍旧不能很好地看清他的面容,羽欣并没有抬起双眼。她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好像有什么从自己的眼睛之中,缓缓落下。
脑后感到一阵松动,早上盘好的漂亮发髻此时只怕已经十分凌乱了吧。羽欣能够感受到半散的发苞垂落在自己的脑后,在自己的后颈划动着。
手上沾满的是来自诅咒的污秽之物,眼中流出的是仍在灵魂之中占据着的残余。原本洁净的粗麻织物沾满了来自虚空的印迹,起初纯净的能量结晶也被此污浊混入了嘈杂的欲望。
“好恶心。”羽欣在恢复嗓音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对着阴毒之物的评价。
眼中并没有多余的色彩,仍旧模糊的世界让原本身周如同被震响的躯体慢慢归于平静。“刚才在我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被虚空中的卡俄斯盯上了。这是她的印记。”脸上带着疲惫的神情,尤里慢慢地开口解释着。
“在创世初,世界树诞生的时候,与之一起诞生的,还有掌控着混沌的神明,卡俄斯。那时,世界树尚且能够看见魔界众生的命运,而与之同时,卡俄斯也能够渗入魔界。作为最特殊的界域,魔界的能量最为纯净,也最为强大,自然也常遭受攻击...只是,我不记得魔界是何时摆脱了世界树的庇佑,但是在那之后,无论是世界树,抑或是混沌,都无法涉足魔界。所以我才说你被卡俄斯的侵蚀所寄生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你去过卡俄斯所掌管的空间,就是虚空。”
“我是世界树创造的东西,天然可以抵御来自卡俄斯的印记。你身上的魔族之魂也是,只是它一直处于休眠状态,所以才没能帮你抵挡诅咒。”
魔界。世界树。卡俄斯。虚空。需要注意的东西又增加了一些,那么这一次发生的事故是否是幕后者所期待的,自己又是否顺从了主使者的意愿,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被寄生时的影响确实为自己的思考开拓了新的道路,或许,自己是应当按照当时的想法,积蓄力量,观望前路。
“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又怎么阻挡呢?”轻松的神情配上了没有笑意的微笑,尖锐的紫色眼眸审视着神之造物的面庞。不,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若是仅仅顺从着命运,那往后又该狼狈多少次呢?
“稍等下,我要去解决一点私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无视了身后担忧的三双眼睛,羽欣站起了身,像是一切不曾发生一般,淡然地走出了这个房间。
风,在她剧烈奔跑着的走廊,刮过暴露于粗麻织物之外的脖颈。脖子上似乎有针留下的创孔,在这冰冷的晚风之中,强调着自己的存在。若非法袍之上的那些显眼的污物,只看她的神情,或许会觉得这一切并未发生。只是,仍旧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和仍保留着些许酸胀感的眼球,似乎并不同意这个观点。
然后,在进入自己卧室的瞬间,剧烈的蜂鸣声涌动在空气之中。以着她的房间为中心,直到数百米开外,斩碎空气的结界毫无顾虑地被展开,随之跟来的,是剧烈的灵压。
听曾经的某人说,自己的气场范围是十分的宽广的。而若是用这狭小的结界,绝对无法将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部包裹进来,又怎么去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
并不知是否能起什么作用,手上的青筋尽数爆出,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女,双眼露出了剧烈的锋芒。随之增长的,是不停扩张的咒术边界,还有,不知缘何出现的,来自肩胛骨的剧烈疼痛。
趁着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原样,仍然有着作为肉身的特征,这即将被抛弃的躯体的唯一作用便在于此。她的白刃划过仍未化作能量体的肌肤,温热的液体便从这狭小的切口之中缓缓流出。
然后顺着结界的符印,向外扩去。
不知远在城堡之外的他人,在深夜之中是否能看到由赤色组成的牢笼。毫无疑问,拥有引子,自己的咒法自然可以得到成倍的效果。引子的主人并不需要这无用之物在自己的身上成为累赘,便将其作为牢笼,作为钥匙,来打开自己不知被谁所压抑住的记忆。
影像出现的瞬间,紫罗兰一般的双眼开始涣散,现实与过去交叠,不属于世界树管辖之下的回忆,终于呈现于眼前。
“...这是情绪迸发造成的。不...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带你回房间,我会告诉你如何度过这一切,请你相信我。”但是映入眼帘的,却是陌生的脸。
那是个极为美丽的男子,他的身躯被黑色的长袍所笼罩着。他的眼睛就像自己现在的眼睛一样,是罕见的紫色。紫色的眼睛镶嵌在苍白的皮肤上,流露出的是无尽的怜悯,和痛心。黑色的长发有几根发丝垂落在了脸侧,似乎,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赶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是谁...”和被月光笼罩着的,被诡异的海洋所淹没着的那个自己几乎同时,羽欣问出了那个问题。
“...叫我萨尔。”美丽的男人稍稍地停顿了,然后张口,轻声吐露着自己的名字,“我...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够到达并影响你所在的世界,在你安全后,我就会回去。”
“回去?”看着属于自己的身躯发问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受,羽欣默默地观望着,思考着这是属于何时的记忆。
“嗯,我不属于这里...不说这么多了,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在视线被迫抬起至空中的一瞬间,羽欣看到了。她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了。
那个月圆之夜。
尽管不是自己所需求的记忆,她却没有打断。强烈的好奇心促使着自己看下去,尽管听过安格的描述,但她仍旧不知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去看呢?
那个在向自己解释着自己身上为什么会突然被情绪淹没的男子,大约就是那位自称冥王的“撒那托斯”吧。萨尔,大约是他的简称。自己的脑中确实有与冥王相关的记载,根据那少的可怜的外貌描写,还有相同的名字,大约眼前的,真的是传说当中的冥王吧。
那么,自己又是为什么能够惊动冥王,来帮自己度过这第一个月圆夜呢?看来该记下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安格的出现,二人的对峙,冥王的离开,这些都听安格说过。羽欣静默地等待着这一切向前播放着,观察着。
然后,她看到当自己终于在消退的情绪之下闭上了双眼之后,被自己要求躺在身侧陪伴着的,安格的双眼也微微地合上。
“不应该让你承受这些的。”他低声地说。
然后记忆成了黑幕。紧接着,便是漫天黄沙。突然出现的裂缝,向自己扑来的巨兽,自己紧急之下按下的求救信号,还有被自己留在了沙漠某处,仍在沉睡的,面无血色的安格。
原来自己早在进入虚空之中,便遇见了掌握着一切的卡俄斯的意识。她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让自己那么痛苦不堪,甚至决意删除这一切的记忆?
这一次的记忆并不象上次那样清晰,除了混乱的战斗,入侵大脑的声音,还有的,也只是无声的默片。
然后,是虚空。在自己修改记忆的那瞬间,她看见了那细微的赤色,混入了自己的双眼。
“...只要毁灭你的双眼,你就能解脱。”那个令她无比厌恶的声音在最后的记忆之中,细语着,而当时虚弱无法抵抗的自己,并没有能力完全将这覆盖掉。
“...所以,选择权在于你。”
自己的选择除了抹杀记忆以外,又是什么呢?
是死亡。羽欣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自己。
空气再度被撕碎,收回结界的瞬间,剧烈的蜂鸣声再度响起,贯彻着整栋建筑。
这些就足够了。如果自己再去深挖,深知自身一定会再度进入二选一的状态。若是他人想掠夺去自己的生命,彼时仍有能力的自己定会奋力一搏,但是若是自己陷入绝望,那么便没有其他人能够拯救自己。
所以,一切为了找到真相,也为了自己。这些片段,就足够了。
在视野回到现实的一瞬间,羽欣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身躯有着诡异的存在。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自己无意识之时,竟附着在了自己的身体之上。冰凉的空气拂略着自己的后背,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感到如此的疼痛。
回首,巨大的骨架,空落落地,生长在了自己的身后。尚未完全生长完成的骨架,似乎是在结界被打断的一瞬间停止了生长。额前似乎也有着什么诡异的突起,她将已经恢复能量体的,不再用有温度的手,覆在了自己右侧的眉尾上方。
和那半成品的骨架相同,自己的右侧,生出了犄角一般的东西。而对应的左侧,似乎也是半成品。
“...我的天啊。”尤里浅蓝的双眼之中,写满了不可思议,若是羽欣没有看错,甚至是有一丝欣喜,“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可以...”
强烈的意愿之下,由能量所组成的躯体竟主动散去了新形成的身体部分。骨架与犄角消失之后,羽欣低垂着双眼。紫罗兰的眼睛之中并没有多余的色彩,有些空洞的眼睛,毫无表情地望向了身穿着卫衣的金发少年。
“可以什么?”紫色的兽瞳,赫然代替了原本与他人无差的瞳孔。
“找回你原有的身体。”尤里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黑色的羽翼骤然展开于身后,连接着额头的赤黑犄角,赫然出现于三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