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库是不可被探知的区域。
早在几千年前,在魔界决意与我所在的界域割裂之后,我的神识便再也无法探知禁书库的任何举动。尽管羽欣的身上携带着属于我的部件,我也无法借此潜入。
以往用于切换视角的第二选择,便是她身侧的安格。他倒是难得的能够与我所在的界域连结的,生活在魔界的生命体,只是他也同样进入了那被遮挡的房间之内。我无从探知。
“还是...没有...”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月,不出意料的,从禁书库之中出来的羽欣仍旧是如此的憔悴。她的感官过于敏感,她的情绪相较他人也更加的丰富,这正是当初,身为观测者的她们决意以我为媒介,将枷锁置于她身上的原因。
无法言说的我从不会拒绝。尽管,我认为高度敏感的情绪,对于她而言应当是沉睡于名为莫伊拉的那命运之中,最为强大的礼物。若是没有情绪,则无处可言共情。既无共情,又何以完成她应有的职责。生于此界域的我等,从不知情感为何物,这观点,也只不过是我常年观测着众生所得出的结论。
只是,她们是相信,神明只有无情才能够理智地尽其职责。
“还有一半的区域我们没有查看,明天可以继续...”就像前几日一般,尽管身体早因长久的睡眠剥夺而变得虚弱,安格仍旧挺起着精神,轻声地安慰着羽欣。
只是,这被看管着的地界,每日仅有在太阳在地平线之上的时间,才能够进入。尽管需要进入此处的是魔王,也不能够例外。
“王,已经是傍晚了。抱歉,但是今日您必须先离开了。”门口站着的,正是今年新入职的管理员,琴·拉卡亚。原本禁术区已经有近百年无专人管理,一直是由着贤者会轮流着派人看守。毕竟,没有来自魔王的许可,能够进入这个区域的人选是无法增加的。
“辛苦你了,琴。”尽管十分地沮丧,羽欣仍旧强撑着露出了微笑,“你可以早些去休息,我一会儿会在隔壁的书房。”
“这是我的职责。”深绿的瞳孔低垂着,一两撮碎发从盘好的黑色发髻上落下,垂落于琴的耳边,“以及,学院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今夜西尔芙女士会来给您上的课程是数学,物理以及元素理论,请您提前做好准备。大约再过一小时,西尔芙女士就会到了。”
“嗯,谢谢你,琴。”羽欣点了点头,尽管尽力掩饰,还是无法遮挡脸上的疲态。她侧过身去,看向了身边的安格,“一会我会告知西尔芙女士去我的书房,你先回去替我打点下入夜的事务吧。”
“是。”安格点了点头,向着出口走去。
这几日,为了防止安格陪着自己过于劳累,羽欣总是故意捏造出一些简单却又繁琐的需求,使得他不需要一直守着自己。例如,入夜时自己需要更换衣物,抑或是明日晨会所需的某些并不算重要的文档,让安格代为整理。这些都是不耗精力又不耗时的东西,她总是想着,安格去帮着自己处理这些,便不会死撑着陪自己渡过夜晚无趣的课程,身上的事务也会少一些,也能够更早的空闲下来。
虽说,每日回去卧房的时候,总会看到他在会客室等候着。自己那些繁琐的要求早已整整齐齐地准备好,安格的脸上也毫无劳累之态。不知在完成自己的要求过后,他独自在那等了多久。
但,总比跟着自己在其他更麻烦的事务上浪费时间与精力更好。羽欣是这么想着的。
自己的悲伤与压力,自己承受就是了。不需要再像当时那不知因何而起的誓约一般,加诸在不应承受之人的身上。
身后禁书库的门被关闭,深紫色的,由主堡自行产生的结界缠绕住了书库的门。伴随着魔力的震动,羽欣也慢慢地向着图书馆的门口走去。
“王,请留步。”急切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那个清脆的声音,也只能是来自这藏书之处除自己之外唯一的魔族,琴。听见身后的呼唤,羽欣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
“嗯,什么事?”她尝试着露出从前每日都能成功绽露的笑容,但是,巨大的压力,睡眠的欠缺,无一不榨取着她的精神力,打碎着本应完美的笑容。
“或许这些话属下本不该说,但是属下还是不得不说。”深绿的瞳孔,难得地直视着羽欣的双眼。往日,见到琴的时候,她总是微微低垂着双眼,仿佛和自己对视就是多么可怕的大不敬一般,但今日却难得地,她直视着羽欣的双目。这倒是不知为何,让羽欣稍稍后退了半步。
“王,安格大人对您的照料太过不上心了。对于他,您也太过纵容了。身为您的贴身侍卫,同样也是掌管着主堡侍卫的侍卫长,他的义务便是守候在您的身边,保证您的安全和需求。但是,就属下所见,这一个月来,夜晚的时候他都不守候在您的身侧侍读,实在是玩忽职守。”不知为何,这些评价出自琴的口中,羽欣虽感觉是意料之外,但却是情理之中的。
琴的家族,拉卡亚氏族,本就是世代侍奉着主堡,无论是在王都之内的任何职位,都将主堡的福祉,甚至照顾魔王的生活琐事,都视作他们的职责。也正是因为实在不敢让身边多出一个过度关心自己的人,羽欣思虑了许久,在五月的授勋式过后的下午,才将琴分配至了此处。只是没想到,自己如今也还是不得不每日出入在主堡中层最边界的藏书处。
“你说的是,琴。只是安格本身同时兼任着贤者的职位,每日也有着自己的其他工作需要完成。我身在主堡之中,确实是不会受到太大的危险。所以我才安排他去做些轻松的琐事。”羽欣的笑容稍稍有些僵硬,琴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强硬,而本身就对于处理这类问题有些头痛的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才能得体地使琴心服口服。
“他不管怎么说都是拉卡亚家的人,做这些事务本就是他的本职。”琴的面色在羽欣的辩解之后,瞬间冷了下来。
等等,安格不是从小就未曾和本家联系过么?为什么琴会知道...安格的家名,知道的人理应寥寥无几。羽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虽说是从小不生长在本家,但既然他的名字,在当年被收养时收入了族谱,尽管只能身为男子,他安格也理应尽他身为拉卡亚的职责。”像是看穿了羽欣所想,琴认真地解释着,“这件事,我也会和安格大人私下探讨。今日打扰王,只是不希望他这些有辱我家名的行为,让王误以为我们家族的人皆是如此这般做事。”
一连串句子如同连珠炮一般灌入了羽欣的耳中,愣在原地的羽欣,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琴微微地行了个礼,随后起身,等待着自己的回应。
还能说什么呢?一会告诉安格让他小心?羽欣扶额叹息,说道:“安格他...自我第一天成为魔王至今,一直都尽职尽责。他已经一个人做了四五个人的工作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若非今年主堡有新入的职员,我还担心他太过劳累。琴,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我觉得他做得已经对我而言足够了。你所做的也是,我对于你这在个月内对我的帮助十分地感谢。”
稍稍将话题偏向琴的身上...这会不会有帮助?羽欣悄悄抬了下眼,她只希望尽快能够结束这场谈话。庆幸的是,虽说出身于拉卡亚家,琴究竟还是年轻些,听到了来自她的仰慕者的赞扬便感受到了满足。说起来,琴似乎也才三十余岁,对于魔族而言,甚至还只不过是成年不久而已。
“那么,我要去为晚上的课程做准备了,早些休息,琴。希望明天也能看到你。”羽欣趁着这个势头,终于是露出了最近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的完美微笑,准备撤离。
“是,明日我也会好好完成我的职责!”听到了来自羽欣的问候,琴似乎获得了什么动力一般。看着她对着自己鞠了一躬,羽欣笑了笑,慌忙走出了藏书室。
隔壁的书房内,仍旧冒着热气的食物早就摆放在餐盘上。羽欣叹了口气,却也只能坐下开始食用。
这些吃的八成也是安格一出门就打点好的,甚至于连温度都是自己喜欢的。虽然早些时候自己早就告诉过安格,不必费心思为自己准备这些,若是自己饿了,羽欣自然会告知侍者帮忙。但是每日回到书房,她还是能够看到不同样式的食物准备好,摆放在自己的眼前。如果这些是由侍者或是厨房所准备,难免会有一两样自己不太喜欢的菜肴。然而此次都符合自己的口味,甚至于连自己到达时,食物的温度都是正好,能够把各项安排得如此细致,也就只有过去一年一直跟着自己生活的安格了。
所以,听着琴的指责,羽欣确实是感到不是滋味。
今日也很劳累么?
熟悉的声音在身周响起。自羽欣一个月前回到魔界,只要在这书房待着,时不时,这声音便会进入她的脑中。起初,她并不敢回应,但是自从在某日从禁书上看到的手记后,尽管我不知里面的内容,但她却不再抗拒这声音。
很累...羽欣用脑中的声音回应着。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你在寻找的是什么?我可以帮你。
这本是我该负起的责任,原本我是想着能够自己完成就自己完成的。羽欣叹着气,将一大口被奶油酱汁浸泡着的烩饭送入口中。
但你还是让那个白发帮着你不是?
...是。但是我不能阻止他帮忙。羽欣喝了一口手边的花茶,稍稍感觉有了些许精力。
那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总可以吧。
我的朋友,因为我的原因被杀死了。难得的是,羽欣眼中却也没有半分悲伤,仅剩的不过是认命的空洞。
他甚至不能算是亲近的朋友,不过是受我所托来帮助的人而已。羽欣静默地诉说着,手上的动作减慢了几分。
你想救他?难道你想让他回魂?
是。羽欣回应道。
接着,声音便再也没有回应。羽欣大致是早已预料到此,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吃着盘中的食物。距离夜晚的课程仅剩下十几分钟,在此之前,她需要收拾好眼前的东西,并整理好自己的仪表。整个白天在禁书库的搜索实在是让她看起来过于憔悴,至少在外人眼中,她不能够显露出这种姿态。
接着,便是七点的钟声。
西尔芙女士准时地到达了书房的门口,羽欣面露着微笑将她迎入。
整洁的书房除去二人的谈话外,并无其他杂音。那声音就像从不曾存在一般,剩下的,唯有被青蓝灯光撕碎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