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个文字也被拂过,深黑色的大门最后一次被关闭的时候,羽欣无法确认自己的神智,是否再度被那成为“情绪枷锁”之物所捆缚。
本应因为自己无法拯救无辜死去之人而悲痛,本应为了自己的过错而赎罪,但是如今她的情绪就如同被什么所扯断,只剩下平淡。
若非对上那双深蓝色的双眸的一刻还能感受到出于本心的波动的话。
如果不是这样,她或许会认为自己早就再度被那远离她许久的枷锁再度绑住。
早在一周前,她就已经接到了来自乔纳森的信息。他和卡罗尔对时间阵法最多能够再维持一个月,如果这一个月内她仍旧什么都做不到的话,他们也无能为力。
确实,时间阵法并非万能。若非生存于时间之外,那么这所谓的时间阵法,也不过是暂时抵挡必然的某种安慰剂罢了。能够将时间阵法维持至三月之久,除去像乔纳森那样的老妖精,这样的人也不存于世吧。
过去的两个月,在这禁书库之外,对事实的不愿接受只能通过疯一般的埋头工作所掩盖。这或许并非什么坏事,至少,无论在王都学院,还是在贤者会,目前给予羽欣的评价都颇高,只是...
真正知晓这一切努力本因的她,并不想接受这些褒奖。
梅洛蒂仍旧不知所踪,人之音仍旧毫无生气。久违地,羽欣也曾进入过人之音和魔族之魂的领域之中,但是无一不是被沉重的黑暗所覆盖,甚至是几乎令人物理意义上窒息的场所。不过是徒劳,随着时间的逝去,羽欣明白了这句话。
书房的声音在得知羽欣的意图过后,再未曾出现。那个声音明明知晓一切却不愿意...虽说这并非是那个声音的职责,但至少自己仍旧希望他能够倾听自己的请求。
至少陪伴着自己。在自己在用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搪塞大脑的时候,阻止自己。羽欣想。
借由着他人给予自己的力量才能存活于世,这是生于此世的唯一准则。自己的神识想要存活,但是潜意识已经想到了死亡。死亡是否就能够偿还自己的一切呢?她在深夜中问过自己。事实却是不行,只有活着,只有去寻找,才能够将自己的过错弥补。
又或许,永远都无法弥补。
“安格,你说...”放在台阶上的手,轻轻地握成了拳,“去冥界最好的方法是不是遵循世界的准则...我是说,死亡。”
紫色的眼眸之中没有任何的光彩,正是因为禁书库的一切都被接触,所以她今日不同于以往,在日落之前就已经离开禁书库。琴仍在整理着其余的书目,执行着身为管理员的她应尽的职责,而羽欣的身边,也只有这个能够一直因职责而陪伴着她的安格了。
说来也奇怪,这一个月来,安格头上的白发竟变黑了不少。原本几乎要被白色所覆盖的脑袋,近日竟又恢复了早些时黑白相间的样子。
死亡二字,在从羽欣口中出现的瞬间,原本疲惫的深蓝双眸,瞬间被巨大的空洞所取代。一直以来都冷静且温和地陪伴着羽欣的安格,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露出了被恐惧侵占意识的神色。
“放心,我只是好奇。我早就想过了,如果如此可行,那么每个死去的人都能将所爱之人带回现实了。”羽欣自嘲似的笑了笑,“但是这样不是很诱人吗?你想想,若是你的死亡能够换来卡特琳娜的生...”
“她已经死了。”手腕上突然一阵吃痛,羽欣有些讶异的将头转向右侧,对上那双惶恐的双目,她从未见过安格露出如此的神情,她只看见他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我不会换,她已经死了。颜宸然也已经死了。”他的嗓音有些慌乱,虽说声音不大,但却几乎是在撕扯着。
炙热从右手手腕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压迫带来的疼痛。羽欣的双目久违地显现出了极端的平静,属于她的,均匀的呼吸声在四目交对的瞬间平稳地扰乱着四周的焦躁,苍白且干涸的嘴唇,嘴角微微地扬起了一下。“手腕疼。”她轻声说。
新鲜的空气在炙热撤离的瞬间涌至皮肤的表面,羽欣将手举至身前,轻轻地转了两下。“去书房吧,”她低垂着双眼,轻轻说道,“我想,我们在这里没什么可以找的了。”
落在身上的阳光并不如从前那般灼热,现在是几月了?走在无人的长廊之上,羽欣努力回想着日子。啊,已经是十月,自己竟也有三月不曾回家了。或许,自己应该回去一趟吧。她想着。
然后呢?回去后自己能做什么?自己能够面对眼前的现实吗?自己要逃避已发生的一切,让替身替颜宸然生活一辈子,还是告诉他的家人现实?他们会相信吗?或是制造虚假的事故去掩盖一切?或者是用幻术让所有人都忘记他的存在?
往日会落下的泪水,今日却不曾出现。干涸的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机械的躯体僵硬地向前行走着。身周的空气是那么的清凉,却又是那么的不真实。羽欣感觉自己的躯体仿佛跌入了不属于她的世界,四周皆是虚假。
但如果这是真的,如果四周真的皆是虚假那该多好。她想着。
每走一步,前方就如同被深海所淹没。她只感觉呼吸困难,仿佛脖颈被人狠狠卡住,但是她却仍旧向前行走着。
作为自我攻击一般。
直到走到了书房,坐在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位置上,身躯的麻木感才有所消退。她才能够开始正常地呼吸。
放弃了?
那个声音的突然出现,将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廖羽欣,吓得坐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地环望着四周,眼中,终于恢复了些许的光茫。无法抑制内心激动的她,喘着粗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羽欣抬起了头,眼中有着几分欣喜,“你愿意帮我了...?”
可是回应她的,只剩下寂静。紧接着,便是门口急促的脚步声。
王座。
这是我在看到丝线断裂之前听到的最后两个字。
四周的景象突然之间全部陷入黑暗,原本以安格的丝线为媒介建立起的所有属于魔界的丝线,又再一次像几千年前,世界树的观测被魔界完全阻挡那天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被观测者们做上标记的三条丝线,一条因在冥界而陷入灰暗,另外两条则在刚刚那一瞬间,完全断裂。
想我了吗?
那个本应只出现在魔界主堡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神识之中。从眼前观测者的神色判断,我是唯一能够听到这声音的意识体。她们无人能够意识到丝线断裂的原因,我也不能。
若非如同我等一般生活在不同的维度,那干涉这被称作莫伊拉的丝线是完全不可能的。那么,这个声音是谁?
难道是属于混沌的卡俄斯么?可是她永远不可能触碰到我的分毫。当然,并非不可能,只是我俩触碰的瞬间我们都会神形俱灭罢了,那么爱惜着自己的她,不会去冒这个险,也不可能有胆子来接触我的神识。
“我不认得你。”我实话实说,沿着传来的声音的频率送去了我的消息,避开了观测者的探测。
也是,我早抹去了我的踪迹。那声音说。
是么,原来竟有人能够从我的眼前抹去自己的踪迹...也是,当年魔界的所有丝线的踪迹便是如此消失,我们若是想要看到魔界,便也只能依靠来自其他界域的生命体。不属于我等的莫伊拉,我等无法窥探其过去、现在与未来。若是此人真能够抹去其莫伊拉,那么,我不认得便也是正常之事。
“那么,”我问,“你想要什么。”
如果不是有所求,或是有所表诉,那这声音的拥有者,暂且以祂来代称,祂便永远不会主动接近我。我等对于魔界的主堡内含了什么并不感兴趣,原本便是由观测者所建造的建筑,熟悉起初的构造对我们而言就已足够。他们所藏匿的秘密,我们并不感兴趣。
放弃操纵她。这是我唯一的诉求。
“只要她身处现世,她便在此界域的掌控之下。这是她必须遵守的法则。”我并没有虚张声势。廖羽欣这孩子是特殊的,她的灵体是特殊的。不同于凡世的他人,尽管我们主动想要抛弃她,她都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这并非可以选择的。
是么?我便逃脱了。
讥讽的声音,不知为何似曾相识。这声音究竟源于谁?为何我想不起来?记忆之中并没有空洞,若是如此,就算用记忆漏洞去反推也无法推出此人是谁。祂想要什么,祂又是何时“逃脱”,我对此毫不知情。
“他们在哪。”多余的交流是不必要的,若是这丝线断裂,往往只能代表这灵体连存在都不曾。若是他们的灵体已经消散...
那么,我就只能再造新的。虽说会浪费时间,但是时间于这个界域而言不过是可裁剪之物,所以是可消耗的。
王座背后是通往冥界的道路。我切断了连接后送他们过去了。祂的声音毫无波动。
那么,这是好事。至少不需要浪费时间去再造一个特殊的灵体,从前造出这种灵魂那是撞了好运,若是要再造,不知要用去我多少枝叶。没有情感束缚的廖羽欣不会放弃现世,我告诉她前往冥界,便是知道她会回来。只要她回来,那么...
她回来也不会受制于你们了。祂的声音有这些许笑意。
操纵他人命运之人,终将为人所操纵。我们同时说出了这句话。祂如此,又何尝不是尝试操纵他人的命运呢?
是啊,这可是你当时亲自教导我的。祂笑着。
四周一暗,景象投射出了令我有些吃惊的画面。那是我万年前在世界初成时曾有幸一瞥的景色,三途川,我记得的。我看见廖羽欣的手正在尝试触碰河流中的水波。然后,一切便再度无影无踪。
再会了,我的朋友们。祂将祂的声音广播至整个界域,看着观测者们的神色,我很确信,她们都听见了。
那么,愿莫伊拉照耀着你们前方的道路。祂说道。
是么?身处于莫伊拉之中的我们,又怎会拥有自己的莫伊拉?我叹,祂并非无知之人,那么这祝词,这只有我们所知的祝词,祂又是从何得知?既然祂知道,又怎会不知道我们并非被莫伊拉所束缚?
四周渐渐恢复了光明,亿万万的生命剪影,再度像几百年前那样同时出现在了界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