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颜玉成便一直在他院中,平时大家也是可以见他,但跟他说的不超过五句,颜玉成便请他们离去。
五句话便是颜玉成忍耐的极限了。读书人沉浸自己的精神世界,找不到出去的门,就是画地为牢。便是自己活在想象与现实中。一直想突破自己精神世界,却又突破不出去,便是焦虑,内心的烦躁与对精神世界的渴求不断压迫着自己,出的来便是天才,出不来便是疯子。
文院不缺天才,也不缺疯子。
那座在文院终年无光的囚阁里,就是数百名疯子,他们常年枯坐犹如高僧,但是从他们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
全是一片灰白色。
颜玉成快了,再出不来,就真的是疯子了。
屠泽已经坐不住了,前天就跑到龙城去找夫子,说是要将那个老头抓回来给颜玉成解惑。
三个师妹师弟帮不上什么忙,就每天凑到颜玉成面前说几句话。
“师兄你跟我们讲一首诗呗。”屠苏把弄着茶杯。
颜玉成没有回答,屠苏抬头看了看,发现颜玉成双眼无神,连忙晃了晃颜玉成,“师兄,师兄!”
“嗯?,”颜玉成回过神来,“怎么了?”
“师兄我看你差点就走神了。”
“对不起啊。”颜玉成摸了摸额头,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让自己清醒清醒。
“师兄,你还好吧?”徐落说话。
颜玉成自嘲地笑了笑,“不好啊,你们都看的出来了。”
徐微君问,“你应该知道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去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又为什么要同意夫子对你说这个问题。”
颜玉成无奈,“是我太过自信了。”
“哼,”徐微君不屑,“以为文院能磨平你棱角,没想到依旧锋芒毕露,才十六岁就敢挑战那个问题,你说你要是疯了……”徐微君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她低头擦了擦眼角。
颜玉成安慰,“你师兄对自己还是清楚的,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什么不会有事?”徐微君猛地抬头,带着哭腔,“你都成这个样子了,什么不会有事!”
颜玉成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三个师妹师弟,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出来,心里没谱。
自己心里都没数又怎么能让别人相信。
颜玉成拿起茶杯,环顾四周风景,抿了一口茶水,“你们不要担心我啦,师兄成不了疯子的,不然以后谁来告诉你们道理?”
屠苏来了一句,“师兄你现在都不能给我们讲道理了。”
颜玉成不说话了。直接被屠苏怼的说不出话。
徐落小心翼翼问颜玉成,“师兄,如果思考不出来结果,可以选择不想吗?”
这话一说,三个师弟师妹怀着希望眼光看着颜玉成。
颜玉成无奈,“若是不思考能够解决我这个问题,我也就做了,可是这个东西一直存在我心底深处,一直会想着这个问题,就如同阿苏被鱼刺卡住喉咙,虽然不会有太大痛苦,但是会觉得特别不舒服,若是遇到一些特殊情况,比如这根刺是大刺,你吃菜的时候,菜绕着大刺一起下去,就将你喉咙刺穿了……所以不行。”
“我吃鱼才不会被鱼刺卡住。”屠苏反驳。
三人笑出声来,屠苏给这有些压抑的气氛增加了些愉悦。
“你们笑什么?”屠苏傻傻问道。
徐微君一把抱住屠苏,“没什么,笑你可爱。”
屠苏不服气,“我一直都可爱的。”
“是是是,我师妹最可爱了。”徐微君掐了掐屠苏脸颊。
颜玉成陷入了沉思,因为屠苏的,“我才不会被鱼刺卡住”。
鱼刺如果是问题的话,那么不会被鱼刺卡住是什么?吃鱼刺的技术很高超吗?那这样等于说这个问题就是要学问很好的人来解答了?
不对不对。
颜玉成摇摇头,不会被鱼刺卡住……
突然,颜玉成猛地抬头,眼光大放,兴奋的大吼,“我悟到了,我终于知道了!”高兴的冲出亭外,在雨中大叫大笑。
闪电破空而来,骤亮的白光将整个世界照亮,刺的人眼睁不开,满天雨点伴随着滚滚雷声。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势大的似乎要将整个世界砸的支离破碎。
而颜玉成站在雨中欢呼,大叫,“我就是读书人啊,我就是君子啊!”
亭内三人看着颜玉成欢呼雀跃手舞足蹈,看着他大叫却因为这哗哗雨声和滚滚雷声听不到他说什么。
徐落抓起伞向颜玉成冲去却被徐微君拦下,“他已经压抑好久了,既然师兄悟了,就让他好好放松下吧。”
“不会有事吗?”徐落迟疑。
徐微君笑了,“放心吧。”
颜玉成太高兴了,本来以为回答这个问题多半没有希望的时候,屠苏一句话点醒了自己。
读书人究竟做什么才能算读书人?
君子究竟做什么才能算君子?
这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的问题!
我颜玉成本来就是读书人,就是君子,何须做一些事才能证明自己是读书人,是君子。
就比如,你本来就是人,又何须做一些事来证明自己是人?
颜玉成一瞬间感觉心境通透,眼界开阔,脑海中前所未有的清醒。
颜玉成双手合十,在雨中静静站着,仍由大雨打在自己身上。
昔日有诗圣说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颜玉成睁开双眼,眼中光芒万丈,“今日我颜玉成说四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一道闪电划破阴沉沉天空照亮大地。在闪电的照耀下一切都显得神圣。接着,滚滚雷声从四面八方袭来,雷声之大,大地都为之颤抖。
龙城。
一个老人慢悠悠的夹起一枚棋子,又慢悠悠的放在棋盘上。而他对面,坐的是屠泽。
老人身份不言而喻。
“老师,”屠泽开口,很难想象夫子竟然还是屠泽的老师,恐怕当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颜玉成这个孩子再不看看就可能毁了。”
“屠泽啊,”夫子悠悠开口,“你还是老样子,太急躁。这么多年,你的性子还是没能磨平啊。”
“老师!”
“我心里有数,你在再等等,再过段时间就有好事情发生了。”夫子看向外面阴沉天空沉思:比平常提前黑了两个时辰,雷电晦冥,蛟龙出海又盘旋其身,文曲星忽亮忽暗……这是什么征兆?就算悟出了问题,也不该造成如此天象。奇怪奇怪。
夫子继续邀着屠泽下棋,等待最后一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