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天气总是这样变化莫测,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子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虽不大,却扰的人心中烦闷。
茶馆外,各色路人四散奔走,都想寻个能暂时遮雨的屋脊,偶有无意闯进茶馆的过路人,也只是看了一眼屋内便悄悄退去。说不上为何,可能也同苏禾一样,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压抑。
中年男人像个哑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品茶。茶喝完了苏禾便再去为其续上一壶,如此反复了数次,期间苏禾不禁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与佝偻掌柜一样,模样一点都不出彩,相反这人还有些丑,因为实在太胖,坐在凳子上基本上看不到凳子的边缘。但与掌柜不同的是这个中年男人的身板却挺拔的出奇,一双凌厉的眸子似是能将人杀死。名贵的淡紫长袍穿在身上一点都不显突兀。
喝完最后一壶茶后,苏禾忙起身再去为其续满,而这一次却被男人摆手制止了。男人放下手中的茶盏。
“二哥,考虑的怎么样了?”男人声音有些沙哑。
啪的一声,慧姐一掌拍在桌子上,猛的站起身指着男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你们还是不是人,我与我家段郎都躲到这来了还不放过我们?非得让我们死在这你们才甘心是吗?简直欺人太甚。”
男子被骂,也不恼怒,只是抬头看着楼上的佝偻掌柜,沉默不语。
佝偻掌柜又往口中倒了一大口酒,拎起身旁的酒坛缓缓起身下楼,伸手拍了拍慧姐的肩膀,就算是宽慰了。
随后走到男人身旁坐下,将酒坛置于桌上,苏禾忙小跑着取来两只大碗放在二人面前,为其倒满美酒。临了时佝偻掌柜深深的看了这个机灵地红衣少年一眼,开口询问:“小苏禾,你今年有十七岁了没?”
“回掌柜的话,还差些日子呢。”
“哦?那你来茶楼多久了?”掌柜望着这个少年眼神有些复杂,又有些欣慰。
“苏禾七岁入咱们茶楼,至今已有十载了。”
“十年吗?时间过的可真快呀。”
其实苏禾与这掌柜很少说话,自己在这茶楼这么多年,哪怕是听见自己这掌柜言语的次数都很少,更别提与他搭腔了。
说不上为什么,苏禾打心眼里有些怕这个不爱说话只爱喝酒的佝偻掌柜。每次与慧姐打趣,都怕被这个掌柜的一巴掌拍死。但往往都是自己多心,人家掌柜的从来没在乎过。
如今这次是他与自家掌柜说过最多的一次,虽然有些莫名其妙。
慧姐不耐烦的将苏禾拉到自己身后,示意他离那个中年男人远一些。
中年男人缓缓端起碗,将碗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二哥,我们三个多久没坐在一起喝酒了?还记得上次一起,是什么时候来着?”胖男人拿起酒坛又为自己斟满。
“好像是白帝城那次吧,在老狐狸的软塌上喝的,不过老狐狸内酒可是真心不错。”掌柜浅浅一笑,似在回忆。
“是啊,是不错,就是那床上的味道有些骚啊。”胖男人说完二人互看一眼,哈哈大笑,笑声豪迈无惧天下。
笑了许久,佝偻掌柜率先干了碗中酒,止了笑。
“他?还好吗?”
胖男人先是一怔,缓缓开口:“还那样,就是近些年头发有些白了。你知道的,大哥心重。”
“嗯,我清楚,段某是不是非死不可?”
胖男人没答话,再次端起碗连连干了两大碗清酒,在倒第三碗时被佝偻掌柜按住手制止。
“给我点时间。”
“多久?”
“三月足矣。”
胖男人起身便走,只是行至门口时,驻足。
“我给你半年,二哥,你知道我的。”说完也不管掌柜的答不答话,转身踏进雨中。
佝偻掌柜点点头,饮尽了碗中酒。只是一旁的慧姐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苏禾痴痴的望着这一切不知所措,只是搂着慧姐肩膀无声安慰。
当天夜里,苏禾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是对于小仙的事有些难以释怀。再一个就是掌柜最后说的那句话“段某是不是非死不可?”苏禾隐约中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其实苏禾悄悄问过慧姐,慧姐只是掩面落泪,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苏禾又不敢去问掌柜。
而另一个房间内。佝偻掌柜立于窗前,仰头望月,此时身形看上去极其伟岸。
慧姐自身后缓缓环住掌柜的腰身,将头靠在掌柜的后背。
“非如此不可吗?”
掌柜伸手覆在慧姐手上,缓缓开口:“大哥那人你了解的,心太重。其实我清楚这一天早晚会来。没想到的是会来的如此晚,让我与你过了十年的安宁日子,够了。”
慧姐猛的挣脱开掌柜的手,不住的在掌柜后背敲打着。
“你够了,我没够,我没够。一辈子都不够,他如此对我们,为何不杀了……”
起初掌柜任凭慧姐如何在后背敲打都未做反应,只是听到慧姐的话时猛的转身握住了慧姐的双手,眼神犀利且狠辣,一身气势覆在慧姐身上压的她喘不过气。
慧姐从未见过掌柜如此这般,被吓到愣在当场,一个他字始终未能吐出口。
掌柜自觉有些失态,缓缓敛了气势,将慧姐拉入怀中,满是温柔。
“慧娘,莫要逼我做不像我自己的事,好吗?我依了你这么久,今天依我一次。”
慧姐号啕大哭,泪流面面,哭声响彻整个茶楼。
次日一大早,苏禾被噼啪的鞭炮声吵醒。
“谁家大清早,就有喜事儿。”苏禾打开窗闻声望去。
“胭脂楼?”苏禾脑袋嗡的一声,如滔滔江河奔流入海,而后极速向楼下奔去。
胭脂楼门口停了一台华丽的凤辇,八匹雪白良驹前方拉辇,轻纱粉帐随风摇摆。好不气派。
今个的叶小仙是最美的,凤冠霞披。红袍加身,身后跟着几个模样可人的小丫鬟,手中各自拎着些包裹箱子。
苏禾躲在拐角不敢露面,望着此时的叶小仙,心头思绪万千,疼如刀割。
叶小仙与众人一一道别,缓缓行至辇前,有小厮蹲身做凳,叶小仙一只脚踏在小厮腿上,四下张望,似是寻着谁?
最终苏禾还是没忍住,奔至叶小仙跟前,强颜欢笑。
“这么快就找到如意郎君了吗?”
叶小仙红了眼眶。“嗯。你……还是来了。”
“你走,我送。为何不来?怎的没有八抬大轿?锣鼓喧天?”苏禾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泪水强行压下。
“我只是妾,又不是妃。再说又是红尘女子。不可有太多诉求。”
苏禾点点头,为叶小仙正了正凤冠。
“自此以后,吃不到我摘的李子喽。仙儿记好,他若欺你……若欺你,我必寻他。”
说罢转身潇洒离去,这也许是苏禾有生以来说过的最硬气的话了,没有之一。
叶小仙面上滑落两行清泪,咬牙上辇。
情之一字,无非就是忆,苦,思,甜,念。谁能读懂,谁便是最后的赢家。
苏禾没有回头,叶小仙也没有。他们知道,回头也只不过是无用的消遣。
接下来的几日,苏禾再未踏足胭脂楼地界,整日窝在房间托腮出神。茶楼掌柜与慧姐似乎也凭空消失。茶馆的生意无人看管一时惨淡至极。
期间孙妈妈与花姐姐来过,为小苏禾带了些佳肴。
花姐姐心疼的看着小苏禾憔悴的模样,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哎呦,我的小可怜,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堂堂的七尺男儿还能为情所困,一蹶不振喽?实在不行你也看看身边的人儿。这世上有不是只有叶仙儿一个女子。”只是话说到最后,声音越发的小了许多。
苏禾苦笑,又无话可答。花姐姐见宽慰无用,起身便走,只不过一回头,泪水便悄无声息的滑落。
有时候相思并非只有看不见摸不着,而是她就站在你身边,你却毫无察觉,叶小仙如此,苏禾也是如此。
然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几日,直到慧姐与掌柜回到茶楼,不同的是这一次掌柜脸色有些苍白。
当天夜里,掌柜出奇的将小苏禾唤到自己身边,要小苏禾陪他吃酒,这是十年中的第一次。
“小苏禾呀,喜欢练剑不?我教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