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巷的东边就是崇新门,崇新门外头是螺蛳埠,好些贫民在此以煮海盐、卖蔬菜为生,本朝苛捐杂税较多,日子不及前朝好过。巷子的西边有座佑圣观,是前朝好几位太子的潜邸,现在也只是个普通的道观了;巷子的东北面有座金刚寺,不过前些年因战火被焚毁,仅剩下些断壁颓垣。东河拦腰穿过五柳巷,在巷子中间围成个百花池,前朝此处被称为“富景园”是位富商的宅邸,池子也是他家私有的;而如今这里被人叫作“百花池上”,住着些遗民,那富商家因战乱早已败落,家人都不知去向。
冰月的祖父早年在此前朝帝都为官时买下了这处小宅院,取名“清馥园”,“清馥”谐音“倾覆”,读音怪不吉利的。后来朝廷真的倾覆了,祖父过世后,前些年父亲史瑾卿也惨死,只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战乱期间也无处可逃,就一直居住于此。
冰月有个妹妹叫素雪,体弱多病,常年吃药。父亲过世后,族人因为她家没有男丁,也不曾接济。母亲只能靠典当些旧物件过活,时间长了,家里的古玩也几乎被典当尽了,最近就靠卖首饰勉强为生。
家里的仆人只剩下母亲陪嫁过来的奶娘舒嬷嬷,其他的家丁早散了。舒嬷嬷与神机妙算堂的香姑熟识,连香姑都觉得这一家子母女可怜,衣食无着,便通过舒嬷嬷介绍了点“私活”给冰月。这事儿,舒嬷嬷和冰月都是瞒着她家主母,也就是冰月的母亲李娘子秘密进行的。
白天冰月出门,就由舒嬷嬷打掩护,说是去教一家开交引铺的商户家的小姐学弹琴。如此这般,冰月抱着祖父传下来的古琴出门,才没有引起母亲和妹妹怀疑;再加上她还时不时地拿些碎银子——说是教人弹琴的束脩回来,补贴家用,母亲也觉得此事挺好的。
今天冰月回来的有些晚了,太阳早落山了,街市上黑漆漆的,李娘子不免担心,看到大女儿终于回来了,刚要张嘴埋怨,冰月便从袖子里掏出三块碎银子,大约有个二两重,李娘子也就闭上了嘴。
只听冰月声音悦耳地解释道:“娘,你不知道,那位秀娥姑娘可喜欢学弹琴了,我早说要回家来了,天黑了走夜路不方便,可是她一个劲儿地要我听她再弹一曲,死命地要我指点……女儿也无法……”然后指了指碎银子说,“瞧在她给的银子份上,女儿就多留了些时候……”
“嗯,往后还是得早些回来。”李娘子掂了掂银子,似乎有点开心,但却皱了皱眉头关照道,“你毕竟是姑娘家,要是黑灯瞎火的又遇上啥贼人,可咋办?我如何向你死去的爹爹交代?”
“娘,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冰月急忙保证,又跟站在李娘子身后的舒嬷嬷偷偷使了个眼色。借着进厨房拿饭食的档口,跟舒嬷嬷说了几句悄悄话。
舒嬷嬷掩上厨房门,嘴巴贴近冰月的耳朵,小声问道:“今日咋这么晚?大娘子问了奴好多遍,都快心急死了。出事了?”舒嬷嬷神色紧张,等着小主人回答。
冰月悄声道:“是出了点小状况……”
“怎么啦?”舒嬷嬷慌张地问。
“香姑跟王道士溜了,最近你可别去找香姑,不然说不定会被抓的。”接着说,“我也不能再去丰乐楼了……”
“啊?”舒嬷嬷听的更害怕了,瞪大了眼珠子,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到底怎么啦?”
冰月吐了口气,叹道:“遇上了一个厉害的主!王道士之前没料到,事情要比他预想的严重的多……”
舒嬷嬷脸色煞白道:“那主报官了?”
冰月的脸色也极黯然,悄声说:“他本身就是‘官’,好像还是个‘大官’。”
“那完蛋啦!”舒嬷嬷用手紧紧握住冰月的手腕道,“大小姐,这几日你可千万别出门,万一被人认出来。”
“我当然不能出去了,买药买菜的,只能你去了!”冰月回答。
“这个当然,只是……”舒嬷嬷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
“银子,你不用担心。”冰月安慰她说。
舒嬷嬷还是担心地说:“就二两银子,素雪姑娘要吃药,恐怕坚持不了一个月。”
“我这里还有!”冰月指了指自己的袖子,不过没摸出银子来给舒嬷嬷看,“到时候我给你!放心吧!”
舒嬷嬷也不清楚冰月到底有多少银两,只能点点头,不做声响了。
冰月口中的“厉害的主”叫苏赫,翻译成汉语,意思是“斧头”。夜幕降临,此时的苏赫正在熙春楼喝酒,那是临川府另一座较大的酒肆。华灯初上,街面上却异常冷清,本朝实行宵禁制度,临川府因不是帝都,管控其实并不严格,但是元帅府会时不时地派一些暗探上街,如若在街面上发现一些可疑人等,都会被逮捕回元帅府地牢,秘密问话。那些被问过话的地痞混混几乎都遭受过凶悍的鞭挞拷打,此类消息经这些地痞流氓被悄然传开。一到夜间,街面上一般都会安静地只剩些猫狗悄然穿巷而过。当然“北人”以及达官贵人们是可以随意走动的,暗探不敢惹权贵。酒楼瓦肆的生意因这些权贵,一如既往的好,夜夜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笙歌曼舞,温柔乡里,笑声缠绵……
苏赫喝着闷酒,熙春楼的伙计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来探询:“大人,您需要添酒加菜,或点首小曲儿吗?”
“滚——”苏赫声音低沉地呵叱道,随即又将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
一个兵丁模样的随从从楼下噔噔噔地跑上楼,向苏赫行礼。
“怎么样?”苏赫问道。
“云都赤大人,犯人跑了,小的们追查到犯人家,已经安排下人手在周围蹲点,一有动静就逮捕犯人……”随从回答。
“就是没抓到!”苏赫吼道,“一群饭桶!”
“大人,请给小的们一点时间!”随从恳求道。
“那么谁给我时间?”苏赫扯着嗓门反问道,“杨镇龙的余孽会给我时间?”
“大人……”随从跪地乞求。
“滚——”苏赫厉声道,“今天先不跟你们计较……”说着,他又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猪头等三人回府衙的柴房住宿,条件着实艰苦,没有床铺,只能睡地上;也没有枕头被褥,真是见鬼了!
夜间,土狗辗转反侧地思量着:若是案子破不了,那个鬼就不放他们走?难道要一直呆在这里?
麻雀也睡不着,半夜去后院的茅房解手,路过师爷独龙住的耳房时,只听里边有人在低声说话,但是没点灯,黑乎乎的。麻雀想:这师爷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在跟谁聊天呢?于是,悄悄地走到耳房的墙根底下偷听。
只听独龙应声道:“……您去回复你们大人,达鲁花赤大人一定会全力配合的。”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这事儿仅限于达鲁花赤大人知道,不得告诉府衙里头的知事和同知,对其余人等更得保密,如若走漏一点风声,你是知道后果的!”
“是!是!小的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独龙师爷的声音很谦卑,唯唯诺诺地不停应声,看来他很害怕另一个说话人。
“还有,就是你明日卯时得到寿安坊的相国井……”那人没说去干嘛。
师爷独龙却也不问,只连连应声说“是”。之后声音就消失了,麻雀猜想那人跟师爷会走出耳房来,急忙蹲下身,匍匐着躲藏到墙边的一丛低矮的灌木里边。果然,师爷送那位神秘人物从耳房轻声走出,师爷作揖行礼,恭送神秘人物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