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吹越迅疾的风儿越过五柳巷的上空,飞旋至梅花碑,此处原建有重华宫,雕梁飞檐,气派异常。可惜战乱时一场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将宫殿几乎烧毁殆尽,而今只剩下过去宫殿花园里少许残存的亭榭小筑,周围则是些可怜的“驱口”自己搭建的简陋窝棚。
此地早年因为重华殿里的一块芙蓉石而得名,据说那块芙蓉石一旦被雨水滋润就会显现出一幅雪夜梅花图,只是图画中的梅花总是一副凋零落寞的模样,没有光彩,也没有生气,唯有在预料到火光将会冲天时,才会被激发出生命力,尽情绽放。今日,芙蓉石上的梅花竟然神秘地盛开了。城里谣言传的更甚,到黄昏时分,街面上便空无一人,大家纷纷掩上门户,躲在家中,再不敢出门。
果然,日头在即将完全落下山时,突然被漫天飞散的黄沙裹挟住,昏聩幽暗,整个前朝的皇城也迅速被浓雾笼罩住。皇城根儿,望仙桥畔的冯家突然起火,大火立即被风吹散,火势迅猛,一发不可收拾。大火向南蔓延至前朝的太庙墙,北至太平坊南街,东至新门秘书省前,东南至小堰门吴家府,西南到宗正司、吴山上狱庙、皮场庙、星宿阀、伍相公庙,东北至通和坊,西北至十三湾、开元宫门楼……仅半晌功夫,半个皇城包括皇城根儿,皆被大火咬噬蹂躏。
突然苍穹传来一声巨响,霹雳雷惊,闪电已如幽灵般划过夜空,紧接着一场暴雨骤然而至,黄雾虽仍四塞,不过鬼魅的火光已被熄灭。大雨过后,古旧的皇城一片狼藉,仿佛因为罪孽被清洗了一遍。
大雨过后,青石板街面在月光照耀下清冷湿滑,街巷间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行人。今日各酒楼瓦肆也已早早闭门,整个临川府在寂静中沉睡疗伤。
夜间,苏赫带着随从,正骑马沿着江堤巡查,江水平静无波澜,像一匹古旧的深青色缎子。他在此约见建德怀孟万户府的少将军孟飞。
“都部署好了?”他问孟飞,语气漠然冷峻,月光照在他深邃黝黑的眸子上,如寒潭一般,杳不见底。
孟飞没有骑马,站立在一旁,恭敬地回答:“是。大人放心!”
孟飞离开后,一个随从来报:“大人,丰乐楼底下那个柜坊果然有动静,这是今日传递的纸条。”说着将一张被折叠数次的小纸条递给了苏赫,纸条的表面有一股香甜的油腻味儿。
“还是塞在果子里头的?”苏赫问道。
“是,今日是藏在蜜弹弹里的。”侍从回答。
苏赫打开纸条,只见上面仅写着四个字“借莲重生”。
“其他纸条呢?”苏赫询问道。
侍从摇头道:“今日只见着这一张……”
“应该还有!再去找!”苏赫厉声命令道。
“是。”侍从行礼之后,急忙上马离开。
大火过后,一场暴雨,暴雨过后史家破旧的木门被一阵粗重的敲门声震得瑟瑟发抖。
舒嬷嬷起身披衣,哆哆嗦嗦地点灯去门边询问:“谁啊?……”
“我!她大姑……”门外传来急促慌张且低沉带着粗重喘息声的回答。
舒嬷嬷连忙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位妇人。一位便是冰月的姑妈韩家大娘子,旁边搀扶着她的是她的陪嫁丫鬟,如今被称为“韩福家的”。
舒嬷嬷将两人让进正堂,在厅堂里头点上一盏大些的油灯,屋子里亮堂起来。李娘子和冰月也都闻声,从内屋穿戴好衣裳,匆匆走到堂前。
“她大姑,你咋这时候来了?”李娘子见到浑身湿漉漉的韩家大娘子主仆二人,不免诧异,声音颤抖地继续问道:“莫非……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儿?”
韩娘子一见到她嫂子,就哇地哭出了声。
“怎么啦?到底怎么啦?”她这一哭,把李娘子和冰月搞得更加紧张害怕了。
只听韩福家的在一旁帮忙说道:“咱家员外因与新来的一个僧人争地产,被官府的人给捉拿了,如今关进了牢里,阖家上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呀,她大姑……”李娘子失声叫了出来,心里埋怨道:出了这天大的事儿,你不去找韩家的族人想法儿挖挖官府的门道,跑我这寡嫂这边来哭诉,有何用?今时不同往日,如若你爹爹你哥哥还在朝为官自然好办,而今斗转星移,连这天下都改名换姓啦……
但口头上还是极力安慰韩娘子,宽慰道:“你回嵊州,跟族人再商议商议,总有办法救出你家官人的……”
“嫂子,如若我有法子,就不会抛头露面,搭乘牛车颠簸了这许久,寻你来啦……”韩娘子紧握住冰月母亲的手,呜呜继续哭泣,像是寻到了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难不成我一个寡妇会有法子?”李娘子诧异地问道。
韩娘子抬起头,眨了眨刚才还晦暗,如今稍许带些光亮的眼睛说道:“嫂子,听说你娘家侄子是如今江浙行省参政吴大人的门生,能否求你侄子帮帮忙?让吴大人行个好,跟嵊州那边的大人们打声招呼?放了我家官人……”她乞求道,说着仍然呜呜地哭。
李娘子默然低下了头,也取出手绢,伤心地哭泣起来。
舒嬷嬷上前插话说:“大姑奶奶,您说的咱姑娘娘家的侄儿李三公子,去年冬日里头就病殁了……”
韩娘子惊恐绝望地瞪大眼睛,望着舒嬷嬷,随即晕倒在地。冰月她们几个急忙上前搀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啦~~~
缥缈间,风儿转,云儿飞,熙春楼后头勾栏里,只听得鱼梳斜倚栏杆清唱道:
倚蓬窗无语嗟呀,七件儿全无,做甚么人家?柴似灵芝,油如甘露,米若丹砂。酱瓮儿恰才罄撒,盐瓶儿又告消乏。茶也无多,醋也无多。七件事尚且艰难,怎生教我折柳攀花!
苏赫悄然从后头挪过来,迅疾地将一支翡翠金步摇插入鱼梳的发髻里,鱼梳伸手一摸,便知价格昂贵,回头抿嘴一笑,月光下百媚千娇:奴此生只为哥哥一人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