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去厨房后,黑雄几人接着又询问了满芳庭中的好些姑娘和老妈子,得知了关于红霞和翠兰以及满芳庭中其他人等的一些八卦绯闻,鸡零狗碎。可综合起来,所获取的信息还不如从铃铛一人口中得知的多。
午膳的时辰到了,一股股浓郁的菜香味儿从厨下飘散出来。有醋鱼酸溜溜的开胃气息,老鸭煲里笋干跟火腿的咸香,扎肉上脆皮流油的油炸味儿、糯米丸子裹着肉泥的鲜润,炸响铃中豆腐皮的清香,竟然还夹杂些香甜清爽的蟹酿橙的气味儿……猪头用鼻尖尽情享受,舌头却快受不了了,不停地咽口水,忙不迭。
“现在有螃蟹上市吗?还早些吧?”土狗也闻到了螃蟹的气味儿,便随口问道。他也有点嘴馋,可惜麻姑没留他们吃饭。
“六月黄呀!”猪头说道,口中的唾沫来不及咽下,差点沿着嘴角留下来,又急忙猛吸一口缩回嘴里。
“你好恶心!”麻雀嫌弃地说。
猪头根本不在乎,既然吃不到,还不如再在脑袋里添些好菜。他于是闭上眼,像道士念符咒一般念叨道:“这儿厨房烧的菜都太老派了,应该上个船家红烧肉、百花香橙荔枝虾、菊花鳗鱼、鸡翅梅花参,最后自然要加个叉烧臭豆腐。”
“又是臭豆腐!”麻雀厌烦地说,想起那天一早的马桶味儿,他到现在都觉得恶心,咋又提那个跟马桶一块儿出现的臭豆腐。
“臭豆腐怎么啦?我还没吃呢,你嫌弃啥?”猪头有些不悦,他就好那口。
黑雄整理完工作笔记,收拾好笔墨,不耐烦地对三人呵道:“走啦!又没人留你们吃饭,还厚着脸皮报菜名!”
于是四人怏怏地离开了满芳庭,走了一半就饥肠辘辘,猪头索性赖倒不走了。
黑雄上前,使劲拽起猪头的胳膊,然后哄他道:“快点走,前边有家角球店,售卖整盘饭菜的,咱们几人凑份子,赶紧买点填肚子。”
“角球店?还有这种店?不像饭店的名称。”猪头听了,依旧浑身乏力瘫软。
土狗和麻雀上去帮黑雄把他拖起来。还没走到黑雄所说的“角球店”,就遇上了一个包子铺,不过卖包子的小厮说这叫“灌浆蛮头”,就是蛮夷的脑袋。好吧,猪头一下抓了好几个“脑袋”,狼吞虎咽,顷刻间头都不见了。另外几人也都痛快地填饱了肚子,这要归功于花姑,如果不是她给的碎银子,他们几人都得饿肚子。此刻他们打心眼儿里感激花栗鼠,即使她是个大骗子也值得原谅!
三人心里如此这般地想着,脚下的皂靴踏在本就不开阔的青石板街道上,只见身旁车水马龙,迎面而来牛、骡子、驴各色牲口拉的车,另有轿夫,一边吆喝着一边抬轿子。一旁的中东河里,是不是有乌篷船和敞篷的运石料木船慢悠悠地划过,钻过桥洞,又被垂柳曼妙的枝梢轻轻触碰。石桥上偶尔会走过几位手持团扇,身着石榴裙,莲步细移的姐姐妹妹,为临川府的画面抹上清丽雅致的一笔,可一眨眼就嗖呼不见了,宛如春天林子里落下的海棠花瓣,在微风中舞动且静静藏匿自己的身姿。盛夏末了,初秋乍到,有一种刚刚经历了盛世繁华,忽要归隐于南山,希冀在寂静平淡了此残生之感。
黑雄按之前说好的,带三人来到了位于井亭桥旁的相国井。他环顾四周,诧异地自言自语道:“今天怎么啦?井边居然没人洗衣服,连来打水的人都没有!平常都排队打水的。”正说着,走过来一位佝偻老头,像是把提水的吊桶遗落在井边了,这会儿过来取。看到四人站在井边,以为要打水呢,好心提醒道:“别打水了,赶紧回吧!……”
“大爷,怎么啦?”麻雀问道。
“井水变咸喽……傍晚皇城会起黄雾……这几日会有火光之灾……”佝偻老头儿声音颤巍巍地说道。
“有这种事?”土狗问黑雄。
“迷信吧?”猪头插嘴道。
“前朝是有这样的传闻……”黑雄喃喃说道,“这口井叫‘相国井’,唐时李相国来临川府做刺史时组织百姓打造的。以前此地的井水都咸,但李相公打造的井,井水皆甘甜。不过前朝也有过几回井水被罗刹江的水侵入后变咸的记载,稗官野史上说是灾祸的征兆……祸端在皇城……”
“哪来的皇城?这里又不是帝都?”猪头问道。
“我说的是前朝的皇城……”黑雄不耐烦道。
土狗三人闻言,均极不屑,想着古代人个个迷信,不讲究科学的,跟他们理论皆是白搭。不就是因为海水在月亮引力的作用下倒灌回罗刹江吗?江水里头掺了海水,影响了本地的地下水质,井水自然变咸了,哪来的什么灾祸?!想象力太丰富!
话说因为井水变咸,冰月今日也无法给妹妹煎药了,怕改变了药性,反倒让病情加重。城里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因为过几日便是七夕节,无聊之际,冰月盘算着是否应该为此做些准备。于是先取出一个木匣子,木匣是前些年过生日时外祖母送的,小巧玲珑的盒身上镶嵌有好些玛瑙石,绘着太阴娘娘手持花篮,巡游银河的图案,玉兔带着捣药杵还跟在身旁。据说是前朝宫里头的太后赏赐的,宫廷玩物自然甚是雅致。冰月每年七夕前后都会取出来把玩一番,也就在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名门闺秀。名门闺秀就该拥有这样精致昂贵的物件,也要有这般闲散清雅的心情,或者再点上一支沉香,用指尖随意拨动琴弦,流淌出富有韵致的清音,会更切合些。不过那都是她母亲往年的做派,那时候祖父父亲都还在朝为官,家里大小仆役少说也有个三百多人,在老家鄞州的大宅第里头,院落至少有此地几个街面合起来那么大,钟鸣鼎食,锦绣繁华……可惜转眼即空,均不过是黄粱一梦。
冰月,冰月,这名字寒意太足,太坑人,留给她的仅有个冷灶头。
她叹了口气,心想:认命吧,这辈子能如此这般维持到底,也算万幸。就怕到时候又缺衣少食,连这祖上留下来的宅院都得变卖,还不知道去何处遮风挡雨。
“姐姐在想什么呢?想刘公子了?”素雪轻声咳嗽了两声,不知啥时候已经站在冰月身后,轻笑着过来调侃道。
冰月苦笑说:“我还有心情想刘公子?你说我们如今穷成了这样,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一丁点儿嫁妆都没有,那刘公子还会要我吗?”
“姐姐手中的木匣子便极好的,应该很值钱吧?外祖母就是偏心,把好的东西尽给了姐姐……”素雪嘟囔着,噘着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冰月轻笑一声,带些怜惜,又有些无奈地起身,轻抚了一下妹妹刚刚及笄梳成的发髻,说道:“素雪,如若有一天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你会选择跳湖自尽,还是选择入青楼?”最后那个词,她说的极轻,极轻,像是蜡烛最后一点点微光,因为油尽了,悄悄暗去,最后还为自己稍稍留了点时间,也许是留恋不舍,也许仅是让自己的心彻底安静下来。
说完这话时,屋子里异常宁静,外边也静的可以听到微风吹拂一片树叶,树叶微颤的声响。
姐妹俩沉默许久,虽然都清楚作为大家闺秀根本不该思索这种龌龊的问题;但是要真切地面对,说不定也就几月或者几日的功夫,近在咫尺。
素雪抬头凝视姐姐,咬了咬嘴唇,轻轻地开口道:“姐姐会如何选择?”
冰月沉默良久,最后说出了其实早已想好了千万遍的答案:“我选择活下去!即使很屈辱……”
素月的眼眶里,泪水如决堤的大潮,猛然涌出,却消无声息。
冰月拍了拍素雪的肩膀道:“当然,定然不至于……”她柔美地笑着,说:“我们还是去院子里找一只蜘蛛吧!把它养在这个匣子里,说不定上天垂怜,你真的可以遇见牛郎……哈哈——”
“姐姐,那刘公子就是你的牛郎啦?”素雪调笑道。
冰月也咧嘴笑笑,带些苦涩,那位刘公子真会娶她吗?也许仅是个虚幻的梦。
说话间,她们已经跑进了后院——清馥园,里头有个小池子,池子连通外头五柳巷的百花池,还连通东河,活水流动,水质透亮,清澈见底,里头有一两条红色的小锦鲤正快活地嬉戏,在夏末秋初的日子里显得更为闲适。院子里有一株早桂开花了,它一般一年会开两茬花,虽然跟一旁的香樟树比起来枝叶稀疏,长得有点单薄,但是细小的花朵簇拥在一起金灿灿的,热闹幽香,且香的浓郁热烈。
冰月最喜欢的还是院子里的那丛低矮的蔷薇,这种蔷薇不同于攀爬于墙上的品质,这种花是祖父的一个同僚从西域带回,据说之前长在沙漠边缘。每年开的花朵数量不多,可花冠都红的发紫,紫的发黑,祖父说那是官服的颜色,花在祝他节节高升呢,可惜愿望没有应验。母亲李娘子却不喜欢这种花,她总嫌这花开的妖艳,说是快成精了。
素雪在回廊的廊柱边找到了一只从丝线上垂下来的小蜘蛛,冰月嫌弃道:“太小了,恐怕结不了多大的网,网不住你的牛郎……”调侃中,她自己倒是寻到了一只舒嬷嬷顶针般大小的花蜘蛛,随口道:“这只好!”素雪走过来瞧了一眼,有些害怕地说:“姐,会不会有毒啊?模样怪瘆人的。”说着也调侃地回敬冰月道:“难道你的刘公子就这般吓人?”
又说到刘公子,冰月果真觉得有点害怕,一甩手,将那蜘蛛扔的远远的。
下午,天色渐渐变暗,院子里的风越来越大。冰月抬头,发现半个太阳已被浓密的云层遮挡,难道要下暴雨了?不过这季节说不准的!听说前几日江上边还刮猛烈的龙卷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