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清晨,罗刹江上曙色才分,临川湾旁残星暂落,海面江面皆平静异常,无风无浪,宛若镜面。可今日的翁牛特大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衙门里来回踱步,心事重重,忐忑不安,焦躁不堪。
短短一个晚上,临川府地界上竟然同时发生了三件大案血案,这让他这个达鲁花赤还如何戴稳官帽,坐稳椅子?他自认为尽心尽责,可还诸事不顺,情何以堪啊!
“独龙呢?——”只听他在厅堂里咆哮。
黑雄从未见大人这般凶悍过,害怕地回答道:“师爷……师爷……好像病了……”
“混蛋!他竟会挑日子生病!”大人用黑雄听不懂的话语,又咒骂了独龙一句。
土狗他们仨,昨晚跟踪独龙来到五柳巷,亲眼看到了独龙指使一群蒙面黑衣人伏击另一群来路不明者。心里明白,他哪里生病了,不是被杀了,便是被人给逮住了,无法脱身。
猪头很庆幸,昨晚要不是他央求大伙儿赶紧逃跑,此刻他们仨也许跟独龙一样失踪了。
麻雀眨巴了一下小眼睛,心想:暴风雨要来啦!没想到,衙门的师爷就是血案制造者,参与者!
黑雄早晨才来衙门当差,还没跟另外三人私下沟通过,所以不了解昨晚的凶险。他只是不停地在心里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案子?外头街巷间不是风平浪静吗?来的路上没瞧见临川府今日有啥不一样。不会是翁牛特大人大惊小怪,故弄玄虚吧?难不成户部要派人来考核达鲁花赤的业绩了?还是行省里头要派官吏来勾算今年秋收的税务?……似乎都还早些吧!翁牛特大人到底在害怕啥?
大伙儿正站在衙门厅堂被翁牛特大人训斥的档口,借调来的提控案牍王屿大人带着另一群去现场探看的衙役们回来了。翁牛特大人急忙上前,询问道:“如何?”
王大人摇摇头,说道:“极惨!玄妙观上有一群人被毒气给毒死了;金刚寺里满地鲜血,像个屠宰场;一旁的百花池子整个都被血水染红了……”
“五柳巷里的提举富宁库呢?”翁牛特大人焦急问道。
“被抢空了,里面的官银一锭不剩!大门不是被撬开的,而是用火药直接给炸开的,盗匪极其猖狂,那些守护银库的衙役皆被削尖的竹竿给刺死,没有刀剑砍杀的痕迹……”王大人认真汇报道。
“是被竹竿刺死的,没有刀剑的痕迹?”翁牛特大人重复了一下要点,接着说:“会不会是白莲教的人干的?他们没有铁制的武器。”
“不清楚,勘察现场,提举富宁库那边死伤的皆是咱们的人,没有匪徒。”王大人继续道。
“看来这帮匪徒的功夫都很了得!派去看守银库的衙役也非等闲之辈。”翁牛特大人揣测道。
翁牛特大人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问王屿:“现场都控制住了吗?没让附近的百姓进入吧?”
“大人放心,都控制住了,让专人看管、清理。”王屿行礼恭敬地回答道,“卑职也担心,若被附近的百姓瞧见,整座城皆会流言四起,搞得人心惶惶,贼人反倒会利用慌乱的民心制造更多的血案麻烦……”
“嗯,你办事还是妥帖的!”翁牛特大人表扬王屿道,“赶紧加派人手清理现场,不要制造无谓的恐慌,稳定民心是当下第一要务!”
“是!”王大人领命,又要离去。
突然衙门外头的鸣冤鼓被人“咚咚咚咚——”刺耳地击响。
“快去看看,哪个混蛋在敲鼓?还嫌本官这里不够乱吗?要来找麻烦!”翁牛特大人气呼呼地吩咐道。
黑雄带着土狗他们仨急忙跑了出去,只见衙门口,鸣冤鼓旁一个身着锦绣缎面,头戴镶嵌宝石毡帽的色目人正在一个劲地敲鼓。
黑雄大声喝道:“你有何冤屈,要在此击鼓鸣冤?大人在里头,进来说清楚!若没有冤屈,胡乱敲鼓,按律例规定,扰乱府衙秩序者,将被重责五十大板,以示惩戒!”
黑雄话音刚落,此波斯人睁大深邃的眼眶,蓝色的眼眸子如一汪碧水,与他装饰于帽子上的蓝宝石正好互相辉映。他帽子上插着的山鸡羽毛一颤一颤地,向黑雄行礼,然后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人,小人确有冤情要诉说,请大人通融,让小人进衙门跟管事的大人陈述,望大人明察!”
黑雄见他彬彬有礼,而且也是明理之人,不像是来无理取闹的;而且此人一副商贾装扮,应该跟衙门里几个大人也有些关系,若不放他进去,将来倒会反咬自己一口,说自己一个当差的下人不明事理。想到此,黑雄对他说道:“你且在此等候!”说完,便转身入内向翁牛特大人如此这般地汇报了一番。
翁牛特大人闻言,沉思道:“波斯人?商贾?他会有何事?”
然后,扭头吩咐王大人道:“王屿,你问问他有何冤情,若事关重大,便向我汇报;若没啥大不了的,便快快打发他走。”
“是!”王屿领命。
翁牛特大人一甩手,急匆匆离开了府衙,不知上哪里去了。
刚才那位击鼓鸣冤的波斯人进到衙门大堂,只见王大人升堂坐定,两旁衙役拿着木棒站好,齐声高喊:“威武——”,一边用木棒整齐地击打地面,搞出很大响动,气势压人。
波斯商贾却一点也不紧张畏缩,在大堂中心站定,向王大人下跪行礼。
王大人坐在上头,肃然且简短地问道:“何人?何事?”
波斯商贾拱手一拜,郑重回答道:“大人,小人拉苏尔,在临川府地界珠宝巷里,经营一家翠宝商号,专门从事珠宝钗环的买卖。”
“你有何冤情?”王屿问道。
“小人店铺昨夜被盗,丢失了一只七宝累丝金凤钗,价值连城,却无处寻觅,特来向大人陈述冤情!”拉苏尔一字一句声音洪亮地回答道。
猪头在下头低声嘟囔了一句:“一看就是个吝啬的商贾,怪不得,丢了样东西就要击鼓鸣冤,小题大做!老子还以为又死人了呢!”
土狗对那只金钗极感兴趣,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名称“七宝累丝金凤钗”,听这名称便猜测:应该镶嵌有七种不同类型的宝石吧?那定然价值连城的,若到现代世界去买,说不定能拍卖几个亿……
王屿心想:一大清早的,又是死人,又是丢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啦?不过比起血腥打斗过的场面来说,他倒更愿意去盗窃现场瞧瞧。
凌晨,翁牛特大人让他到玄妙观、金刚寺和银库现场察看时,见到满地鲜血,他的直觉告诉他:昨晚的打斗,非普通斗殴事件。他心里琢磨着:千万别去趟那浑水……
现如今,来了个盗窃大案,他正好借查此案脱身。
便对拉苏尔说道:“你说陈述之事若属实,那属重大盗窃事件,性质及其恶劣。为肃清本地风气,本官应立即带人随你去现场察看,不能让贼人溜之大吉!”
“那请大人,赶紧带人,随小人去商铺察看。辛苦大人啦!”拉苏尔引路,王大人骑马,其余人等步行,从衙门出发,不多时便来到珠宝巷拉苏尔开设的翠宝商号。
拉苏尔的店铺挺大,里面出售各种珠翠钗环,品种也较为齐全。主要特色为出售西域红宝石、绿宝石和蓝宝石和各种色彩的金刚钻。
一进店铺,王大人便细细查看了一下商铺的周边环境和建筑结构。珠宝巷里的建筑不同于其他街巷的建筑,它以西域风格的石料房屋为主;斗拱,屋顶的样式则参照汉地的风格。木料仅用于门窗部分,其余部分皆由石料构建。房屋从整体上讲十分结实,不存在可以钻孔之类的漏洞。
“你说的七宝累丝金凤钗,是安放在何处被盗走的?”王屿问拉苏尔。
拉苏尔带众人沿着石质楼梯,走入地下室。这间地下室完全由石料建成,整间房屋大约有四分之一部分露出地面,其余部分均在地面之下,露出地面部分有个极小的气窗通向外头,气窗上装有铁栅栏。地下室里十分阴暗潮湿,常年点油灯照明。
拉苏尔移开地下室一侧墙面上的一块砖石,从里面取出一个带有锁孔的木匣子,打开木匣子里头空空如也。拉苏尔指着木匣子,对王屿说道:“大人,那只七宝累丝金凤钗,原本存放于此木匣之中,木匣又藏于砖石之后。昨日晌午时分,小人来查看金钗,它还好好地保存于此;但今日一早小人来取七宝累丝金凤钗时,木匣子里面竟然空了,金钗不翼而飞……”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金钗藏于此处?”王屿问道,准备开始排查。
“店铺里的掌柜和伙计都知道金钗藏于此地下室,可具体藏于地下室哪个位置,除了小人之外,再无人知晓。”对此问题,金钗失窃之后,拉苏尔也很纳闷。砖石后边的暗格,是他自己设计的,就他一人知道,贼人怎会知晓?
王屿仔细查看了这间地下室,除一道门,一处气孔之外,再无别的通道连接外头。便问拉苏尔:“今早,你发现金钗失窃时,地下室的这道门被人撬开了?”
“没有,我进来时,门好好地锁着。我是用钥匙打开铜锁的,外边瞧着一切无恙。”拉苏尔确定道。
“那除了你之外,还有谁配有这间地下室的钥匙?”王屿再次询问。
“就我一人有这把钥匙,而且这锁防盗性能极好,钥匙也从未离开我身上,不知道贼人是如何进的地下室的。”拉苏尔回答道。
“那就是说,金钗被盗时,这是一间密室啦!”王屿自言自语地揣摩着。
“还有个气孔通向外边地面……”拉苏尔提醒道。
王屿急忙走近气孔,仔细查看,气孔上装有铁栅栏,铁栅栏安装于靠外的一边。王屿让拉苏尔带路,几人来到建筑外围,查看这间地下室通气孔处的铁栅栏,王屿使劲一拔,这铁栅栏就被拔下来了。
“装的不牢啊!”黑雄嘟囔道。
拉苏尔说:“是可以拔下来,可这气孔就这点大,谁能钻进这气孔呢?顶多老鼠或猫能进出其间!”
王屿深吸一口气,说道:“确实,人是爬不进去的,就算是个小孩童也无法从这气孔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