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衣遍寻谷县学院，只有秦正、万金佑二人，算是不错的苗子。
李妙衣虽然年纪和他们相仿，但是毕竟来自于天都，此番来徐州，也是形势所致。若想在回天都后，在以后不可避免的争斗中取胜，人才才是自己现在最迫切需要的。
修行路，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那是水中明月，看得见却摸不到。但对李妙衣而言，无非是一颗助气丹的事情。
助气丹是由丹药宗师才能炼制出来，可以激发血脉属性，在短时间内感应天地之气，帮助纳入体内，成就第一缕真气，就此丹田有根，从此踏入武道修行之路。
因为刚踏入修行路，体内真气稀少，真气丝丝连连，细弱游丝，故而武道第一境也被称为游丝境。
游丝缕缕，聚少成多，犹如溪流汇入江河，砂砾合成大漠。丹田储备足够的真气，聚合成丹，成为一枚气丹，那么就踏入了第二境，气丹境。
气丹飘虚不凝，气丹境武者的修炼就是化虚为实，气丹凝实，变得坚固，那么也就成为了实丹，实丹一成，就跨入武道第三境，成为实丹境武者。
李妙衣何等身份？
一枚助气丹，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鸡肋而已。
秦正，万金佑若是真的值得自己培养，一枚丹药而已，虽然市面上助气丹价值千两银子。
但是听说秦正血脉天然缺乏属性，不能沟通地风火水，也就不存在纳入天地之气的可能性，算是断绝了武道修行路。
秦正也非个例，也有不少人也是天生缺乏属性，血脉平平，不能修行，但人生而在世，总归是有些出路的。
天都朝廷中，武道修为低末的官员也不少。
能否入武道，并不能决定什么。
李妙衣也非武道中人，但她不是不如武道，而是选择了元师一道，主修精神元力。
元气悄然流动于小小的班级之中，元力比真气要玄妙许多，越强大的元力，越能潜藏在空间之中，而不被他人感知。
万金佑坐在秦正旁边，问着这问着那，没完没了，他实在是想不通秦正究竟为什么会选择挑战肖平戈，为什么要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其他的学生已经被秦正打发回自己的座位了，秦正手里捧着从万金佑那儿拿来的《曲江集》，正细细品读。
万金佑碎碎叨叨着：“秦正，你究竟有什么秘密武器啊？你给我说说呗！”
这是这一会儿，秦正听到的第二十遍了。
秦正感觉今日若是不给他透露一番，万金佑是不会罢休了。
不过秦正感觉，就算给万金佑透露一番，也没什么，万金佑倒是不可能将这件事告诉肖平戈的。
于是秦正转头，在万金佑惊喜的眼神中，秦正凑近了万金佑耳边，轻声道：“我没有真气，但是我能铸体，懂了吗？”
秦正说完，又扭过去翻着《曲江集》。
万金佑明白了，虽然秦正没法走入修行路，但是还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如元师，比如铸体。
但元师比武者更稀少，而铸体倒是多，大唐的士兵们，基本都是铸体流，但是铸体流那时透支生命的方式，而且前途有限啊。
万金佑有些难以置信，铸体流固然可以提升战斗力，但最多也只能和下三境的武者抗衡，世间最强的铸体流强者，也只能达到武道第六境神府境武者的那种程度，而且那种铸体功法，谷县学院可没有，大唐估计也没有几门。
铸体流，耗损血气而强身，实际上，就是那自己的寿命换取战力。大唐百姓一般可活百岁，而大部分铸体流，铸到顶，也就能抗衡下三境武者，但是血气耗损之下，百岁寿命至少得折去三四十年。
万金佑低声道：“你...你怎么能走铸体流呢？你又不从军，你不是要和我一起考功名吗？”
秦正低声道：“我就铸了两层，我天生血气旺盛，铸完照样活个一百岁。”
秦正说的相当轻松，万金佑眼神一黯，没了之前的神气，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走铸体流的？是咱学院的功法吗？”
秦正合上文集，想着还是把万金佑这个问号宝宝解决了算了，说道：“我铸体流铸了半年，全靠的是我自己的血气，你看我现在一点病都未生，也没有任何虚弱之相，你应该能够放心的，这个和所谓考功名没什么必然的联系。至于铸体功法，就是学院里存放的那一本山阙铸体法，一共就三层，只够铸到三境，最多和实丹境的武者斗上一斗。”
秦正说完看着万金佑，道：“还有别的问题吗，你今天问完，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到了明日，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走了铸体流，我已经铸到第二层巅峰水平，今晚我会尝试突破，铸到第三层。所以明天肖平戈不概率不是我对手，就算他有所隐藏，我想也就气丹境，到时候还是能赢的，从此解决这块狗皮膏药，我想平平静静的毕业。”
秦正提到了很多，说了一些自己最近的心声，快毕业了。
万金佑也不说话了，安静的坐着。
窗外吵吵闹闹，谷县学院容纳了六个年级，谷县九岁到十六岁的少年基本都在这里上学。
说到底都是些孩子，有的想着毕业从军，继承徐州的精神，立下斩杀海兽之志；有的想着考学深造，在高等学府里充实自己，然后考入仕途。
少年有梦。
万金佑不吭气了，铸身流本就是拿命去换战力，在万金佑眼里，是绝对不划算的买卖。
秦正觉得铸身而已，只要能够强大自己，那才有以后。
李妙衣嘴角轻挑，元师的窥探之能是最强的，她现在明白了秦正的依仗究竟为何。
原来是走了铸体流，以血气为代价换取强韧的身体。很多教习都不建议学生们选择这一条路，除非是从军，军队有着官方提供的补充血气的物资，倒是可以弥补一下。但铸身并非铸的越高越好，铸身消耗自身血气，同样，驾驭变强的身体，需要有充足的血气才能够发挥出强大的力量，否则变强的身体反而成为了自己的拖累。
李妙衣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秦正，铸体流的利弊。虽然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
上午第二节的常课，是另一位教习，这位教习脸比较黑，学生们称呼他为“黑教习”。
课上了一半，秦正突然举手。黑教习以为秦正要提问，于是示意秦正起身说。
秦正站起身了，捂着肚子，皱着眉头，看似有些难受，说道：
“教习...我肚子痛...想去一趟茅房！...”
黑教习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小子又有什么问题要问呢，白高兴一次。挥挥手，说道：“快去快回！”
秦正在一众学生一番哄笑中，逃离了教舍。
不过出了教舍的秦正，并未真的去了茅房，他甚至走远了之后，不再捂着肚子，也不再皱着眉头，反而健步如飞，偷偷溜进了学院的藏书阁。
学生们都在教舍里面上课，此刻藏书阁倒是没学生了。
藏书阁外边上看只有一层，但实际上有着好几层，只不过并没有往上建造，而是往地下挖，建造了地下三层。
秦正迈步进入藏书阁，扑面而来的就是满满的书卷气。
一层采光很不错，窗户开的极多，而且都是镂孔。
谷县的藏书很多，地上的一层只有百方左右大小，而地下的部分就不一样了，足足三层，每层都有足足五百方大小。
秦正第一次进下三层的时候，可是被吓到了，感慨了句谷县藏书阁真大，书真多。
结果当时就被一个老头反驳了，那个老头姓张，但是没有别人知道他名字是什么，他自己也不肯说，所以久而久之大家都喊他张老头。张老头当时幽幽的说了一句。
“没见识的小子，谷县藏书阁区区藏书五十万，还都是拓本，天都大唐藏书馆和皇家藏书馆那可是藏书上亿，大多数都是原本。区区五十万本书就把你吓住了？”
从此秦正结识了张老头，藏书馆里的山阙铸体法就是张老头给秦正找的。
秦正很自然的下到地下第三层，通道很黑，但是走入第三层的时候，墙壁上镶嵌的萤石照亮了五百方的空间。
“来了？”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
是张老头的声音。
秦正沿着书架走到最深处，那里有一张桌子，桌子后缩着一个身穿教习服的老头，头发花白，但是精神矍铄。
“来了，张老头，我今天是来拿山阙铸体的第三层的。”
秦正笑道。
“哦？这么快，你就铸完第二层了？”张老头有点不太相信。张来头想了想，秦正从自己这里拿了铸体法也就半年吧，现在已经第二层都铸完了？
张老头对着秦正招了招手，“过来，我探探你的血气，若是你血气受损严重，老头子我是不会把第三层给你的，免得害了你。”
张老头又来了，上次找他要山阙铸身第二层的时候，非要谈谈自己的气血。
不得已，为了第三层的铸身法，被探一探，虽然是个老头子，害，舍不得身子套不着功法。
咳咳...
秦正只能伸出右手，张老头一把抓住了秦正的手腕，然后那干枯的手指就在秦正的手腕上揉来揉去，双眼紧闭，似在感受些什么？
上次也这样，秦正现在感觉到一阵不太舒服的赶脚，怎么自己身上要起鸡皮疙瘩了呢？
这老头不会是个不正经的家伙吧？
上次也没这样啊..
秦正脑子里一阵风暴。
张老头的修为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武者或者元师，秦正接触过真气，课前和肖平戈起冲突的时候，那个白衣教习就释放过真气，这会儿张老头身上可没有真气流出，莫非张老头是一位元师？
张老头确实是元师，而且他之所以要握住秦正的手腕，就是为了让元力更好的探查秦正的身体血气，离体的元气虽然可以探查周遭，但是可没法入体。
元力入体，张老头可是能大概知道秦正想着什么的。
艹，你秦正把我老头子想成什么人了？
老头子我一生高风亮节，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
张老头感受着秦正脑子里一阵又一阵的风暴，开口道：
“你想什么呢？老头子不接触你，元力怎么入体探查你的血气？你再扭曲本老头的形象，信不信我不给你了？”
“艹，张老头还能知道我想啥呢？”
秦正在内心中惊呼，然后突然左手捂嘴，因为张老头睁开眼睛睁盯着他呢。
连忙开口说：“张教习，您这手段，可真是厉害啊！小子佩服不已！佩服不已！”
先拍个马屁再说，先把铸体法骗过来。
当然，这一段没往心里想。
要是张老头又感觉到，就没戏了。
张老头仔细探查着秦正的身体。
令张老头震惊的是，秦正的血气不仅没有因为修炼铸体法而削减，反而愈加强盛，比上次探查的还要强盛几分。
莫非......
就在张老头探查秦正血气的时候，远在徐州东部的东悬山上。
东悬山之所以叫东悬山，是因为多年前两尊上境武者在此交战，将东悬山自山腰往下打穿了一大半，从此百丈高的峰顶就此悬空，经过多年的修筑，阵法加持，东悬山反而愈加闻名，后来岭南学府成立，坐落于东悬山上，成就了东悬之名。
东悬山，峰崖无数，此时有一处峰崖，峰崖之上，有两人正在对弈。
一人白衣，儒雅书生模样，面容有些沧桑，像是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一般。
另一人灰袍，灰袍上秀满金蛇纹路，看起来相当华贵，面容年前，双眼像是蒙了一层灰雾，令人看不清楚。
“看来可以确定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白衣男子问道。
“其实也用不着确定，直接给他修炼，如果他血脉有问题，那他多修炼几次就会死了。直接给他吧，就算有人知道了，也不知道这功法是什么。”
黑袍男子看起来对这件事情兴致缺缺。
“此事对你我都有利，又一个千年快到了，仙皇当年做的那事情带来的后遗症，实在是有点欠考虑。”
白衣男子说的这件事情，指的是给秦正传功法一事。
“他太自私，天羽太不是东西，当年如果不是我机灵，带着老勾溜了，他估计六条道都得吞掉，真的恨人！呸！”
黑袍人略微有些激动，对千年前大唐开国皇帝，最后一位仙，似乎有着极大的怨念。
“当年仙皇也不知道哇，你和勾陈大人跑了，没人告诉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没有二位大人的一点点责任吗？”
白衣男子笑道。
“哼！天羽狗贼就是太贪，他要是不贪，老老实实的合一条道不就好了，他走之后，你看看这方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黑袍男子气愤道。
“舍大人，你现在说也没什么用了，仙皇做下的错，却得我们这些后代来弥补，我年轻时也觉得不忿，但现在还是想尽力弥补一下，无数的人，灵兽，都不知道这方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突然有一天大家都死了，那不是有点......”
白衣男子欲言又止，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止你们，说不定连我也会死。”黑袍男子往棋盘上掷了一颗黑子，黑子准确的落在一个空位上。
“好棋！”白衣男子拿起一颗白子，开始思索怎么下，同时说道：
“东海之外，有新的道，海兽一族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曾去探查，但是越往深处走，就有越多的上境海兽，我进不去深处，那里必然有一条以往不知晓的道，如果能掌控那一条道，或许就可以解决问题。”
黑袍男子想了想，然后说道：“我不觉得人类可以做到。”
白衣男子愣了一下，许久，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我需要做些什么，时间也不多了。”
...
谷县学院藏书馆三层。
张老头已经探查完毕，确定了秦正的血气状况。
同时收到了一道元力传音。
张老头看着秦正，道：“山阙铸体法有些弱了，你的血气异于常人，或许你身负一些特殊的血脉，你天生可能就适合走铸体流。”
在秦正疑惑的眼神中，那眼神仿佛在说：
你说你么呢？
张老头无视了秦正的眼神，说道：“我有一本更强的铸体法，你想不想学？”
秦正闻言双眼一亮，自己修炼山阙铸体法，练到第二层，身体就已经普通刀兵不入，力逾五百斤了，现在你告诉我，还有更强的？
“当然想学啊”秦正急忙道。
张老头起身，在身后的一堆箱子里扒拉了半天，找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黑色扁平，不规则的石板，递给了秦正，然后说道：“回家自己滴一滴血在上面，然后你自己就明白了。”
接过黑色石板，秦正感觉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将石板收了起来。
张老头没多说什么，秦正道了声谢就离开了藏书阁。
张老头接着缩在桌子后，和往常一样。
...
秦正回了教舍，心里一直想着黑色石板的事情。
上午的课不知不觉的结束了。
学院充斥着对秦正和肖平戈比武约定的议论。
秦正倒是没有太过理会，背着包，回家去了。
现在的他，想看看张老头给的铸体法究竟是什么样的铸体法，比山阙铸体还要强，那应该是至少铸体四次以上的铸体法。
和万金佑行至谷丰酒楼的时候，与好友告了别，秦正快步回家。
到了山腰上的家时，正午的阳光浇在密密麻麻的青色树叶之上，干净的地面上洒落一地的影子。
门口摇曳的躺椅上，秦拾舒适的躺在上面，双眼微眯，像是在浅浅的假寐。
秦拾感知到了秦正回家，眼睛没有睁开，而是问了句：“下午还去上课不？”
秦正走到另一张躺椅旁，坐在上面，答道：“没，今天下午没课了。”
秦拾睁开眼睛，眼睛很深邃，深邃的底子里有着看不清的迷雾，像是脑海里的秘密一般，越是仔细的看，越是看不清楚。
秦拾说道：“下午没课，你先别急着修炼，我来教你做豆腐吧。”
话落。
秦正眼神微变，想起曾经秦拾说过的话，说道：“叔父，这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吗？”
是的，秦拾是秦正的叔父，而不是秦正真正的父亲。
秦拾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秦正说的，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秦拾起身，微笑道：“吃饭了，小正，下午就把这豆腐的手艺教给你了。”
秦拾回屋。
秦正望着屋门，没人知道现在秦正在想着什么。
屋内全部都是木制的器具，木制的床，木制的桌子，木制的凳子，木制的盘子，一切都是树木做的，也是秦拾做的。
中午的这一顿饭，秦拾和秦正都沉默地吃着，两个人保持着微妙的默契。
饭毕，秦拾开始教秦正，独家的闻名在外的秦家豆腐，究竟是怎样的手法创造出来的。
秦拾认真的教，秦正认真的学。
终于，在秦正掌握了所有的流程，技巧后，秦正作出了自己的第一块秦家豆腐。
教完之后，秦拾擦擦手，说道：“离你毕业也不剩下多少日子了，当年的事情，得由我来开始，由你来结束。如果哪天你回来，发现家里我不在，那就证明我已经走了，你的人生本不应该被这些铁和血束缚起来，但是这个世界，终究是这样的，你父亲得面对，我得面对，你也得面对。”
秦拾一点一点的交代着，秦正默默的听着。
...
傍晚，秦拾睡觉去了。
秦正走进屋子后面，秦拾以前挖开的一个枯井。
井下空间很大，秦正铸体就是在这里面进行的。
这个空间很阴森，周围细软的沙中埋葬着数不清的海兽尸身。
多年来，秦拾经常抓来海兽，各种各样的海兽，然后把海兽和秦正一起丢进井底。
海兽和秦正都是困兽，秦正就是在杀戮中长大的，按照秦拾说的，秦家的男儿没有不从血中长大的。
秦正按照张老头的交代，滴血在黑色石板上。
血液被黑色石板迅速吸收干净，一股看不见的元力洪流自黑色石板中不断溢出。
秦正感觉周遭的环境变得压抑起来，他的心脏跳动加快，血液奔流加速，山阙铸体法不自主的运转起来，开始抵御这一股逐渐庞大的压力。
元力不断溢出，挤压这秦正的身体，山阙铸体法开始无法承受，秦正的皮肤开始皲裂，经脉出现崩碎的迹象，骨头也开始出现裂痕。
在某个瞬间，山阙铸体崩碎，秦正浑身上下开始流淌出鲜血，这股庞大的元力开始钻入秦正身体，游荡过所有破碎的地方，最后全部汇聚进入了秦正脑中的元窍。
秦正无法发出声音，他的声带已经被挤压破坏了，此刻的他，仿佛就是一个废人。
上边屋子里的秦拾其实早就觉察到了这一切，但是并没有出手相救，只是心中默默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