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床单缓缓遮住了忆秋平静如水的面庞。
精致姣好的面容啊!曾有多少人为她的美丽而心动,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她总是那样艳光四射,灿若夏花。
而今,娇嫩的面容没有了血色,却成就了一种别样圣洁的美丽。
纪风和舒洋赶来,让乐心略有慰藉。舒洋见到忆秋的遗容,回想过往种种,也禁不住落泪,握着她冰冷的手与她永别。
“这么漂亮的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杀,真是可惜……”医生扼腕的摇头。
“别哭了,我陪你出去走一走好不好?”纪风拥着乐心的肩头,轻声问。
她摇头,只是哭,悲伤的样子让纪风深感心痛。
“乐心!!”以然的声音响起。
她站在不远处,看到几乎难过到崩溃的乐心,迟迟不敢走上前来。
心中的悲郁和怒火令乐心失去理智,她腾地起身,来到以然面前扯住了她的衣服。
“现在你满意了!!!她死了!你报仇了!!”
“她……她怎么会……”
“怎么会……是你逼死她的!!是你!!!……”
“她……她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没脸活下去,关我什么事!”
“啪!”狠狠的一记耳光甩在以然脸上,她毫无心理准备,不由得身子一斜,倒退两步才站定。
“你!你打我!!!……”以然捂着滚烫的面颊,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
“是!我要打醒你!!因为你!一个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悲伤的离去!你却没有半点反悔之心!你还是人嘛!!”
周围聚拢过来一些看热闹的人,以然又羞又怒,愤恨的盯着乐心,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却并无丝毫道歉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忆秋为什么会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她是为了替家人还债!她的生活有多悲惨,根本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指责她!凭什么污蔑她!!!”乐心声嘶力竭。
楼梯口,一群记者闻讯赶来,也不知是怎么得了风声。
“滚!!”乐心冲着以然嘶吼,“以后我不要再见到你!!!你不再是我的朋友!!永远都不是!!我绝不会原谅你!!!!……”
以然的唇微微颤动,她倔强的点点头,分开人群,冲下楼去。
“请问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死者是因为艳照事件而自杀的吗?”
“死者生前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
“滚!!!统统给我滚!!!滚啊……”乐心疯了一般驱赶着喋喋发问的记者。
“……我现在是在医院的急救病房门口,前些天火爆网络的‘包养门’女主角疑因舆论压力过大而选择自杀,经抢救无效死亡。看似清纯无邪的花季少女因金钱崇拜和不成熟的虚荣心理,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为我们带来了沉痛的思考……”有记者进行现场报道。
乐心冲过去,将摄影师手中的摄像机砸碎在地上,这一举动激怒了所有在场记者,场面立时陷入一片混乱。
纪风见状,赶忙拉出乐心,让保镖维持局面,和舒洋一起退到无人的检验室,关了房门。
她背靠墙壁,啜泣着瘫坐下去。
“我知道……你心里很乱,很难过,但是……不冷静下来解决不了问题……”舒洋试图安慰她。
“冷静下来就能解决问题吗?我不明白……忆秋被现实逼进绝路,为什么死了还要被人说三道四?!外面那些人,他们根本不关心她是生是死!他们只是像吸血鬼一样,想着榨干她最后的利用价值!卖新闻!卖谈资!让那些社会评论家有事可评!让那些无聊的人有娱乐可看!!看呐!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啊,冷漠的世界啊……”
“乐心……”
“不是世界抛弃了忆秋,是忆秋厌恶了这个世界,是她抛弃了整个世界!!”
“她已经不在了,何必想这么多折磨自己呢?她要是看到你为了她伤心欲绝,她走也不会安心的……”纪风将她拥在怀里。
“她的死,是我一生都抹不去的痛……,她的血,鲜红的血,流了一地,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会有那么多的血……”乐心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忆秋的血迹还印在上面,刺目的红,让她不断回忆着忆秋死前的一幕一幕,她战栗,她恐惧。
过了许久,保镖敲门进来,告诉纪风记者已经被驱散了。
“你先回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我在这里等忆秋的家人来。”舒洋向纪风使了个眼色,让他送乐心离开。
“不,我想多陪忆秋一会儿,她一个人躺在那儿,没人疼,没人关心,她该有多孤独……”她神情憔悴,双目黯淡,勉强撑起身子来到忆秋停尸的房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忆秋……”齐诺喘着粗气从外面冲进来,在目光触及病床上那一片白色的时候,他的面色霎时变得青白。
“忆秋……”他微弱的呼唤着,缓缓来到了病床前,抬起颤抖的手,想要揭开被单看她最后一眼,却还是迟疑良久,又放了下来。
哭泣,无用的哭泣。
“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会第一个赶来……”乐心冷冷的问。
“我……记者太多……我怕……”
“哼,”她苦笑一声,“这种时刻,你居然还只顾及着自己的形象。忆秋真是爱错了你。我不该叫你来的,你虚伪的眼泪,是对她的亵渎和玷污!”
“没错!我承认!我没用!我懦弱!……我没想到她会做的这么绝……她的死我有责任!可是……很多事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我也是受害者!!我也不想的,我没得选择!!你不懂,我不怪你,但你不能质疑我对忆秋的感情!!我是真的爱她!!!我好后悔……以前不该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抛弃她,我要是能鼓起勇气,一直在她身边,她也不会做出无可挽回的事……”
此时,忆秋的家人来了。
乐心紧锁眉头,她好怕他们一时无法承受忆秋去世的打击。
熟料忆秋爸爸只是鼻子哼哼了几声,没好气的斜瞪了几眼忆秋的尸身,刻薄的说:“死丫头,要死也不死的清净点儿,搞的满城风雨,真是火上浇油!”
忆秋妈妈倒是泣不成声,捶打着忆秋,发泼似的喊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哇……你个没心肝的东西,自己走了,玉秋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和你爸要是没了,谁照顾玉秋啊……不着调的丫头……”
跌入冰点的心更加寒冷,乐心呆愣着,无言以对。
忆秋,你的背后,还隐藏着多少悲哀?你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人生?乐心发现自己并没能真正了解忆秋,她的绝望,恐怕比自己能想象到的绝望更加绝望。
“姐姐……不躲猫猫……躲猫猫不好玩……”玉秋傻笑着,想拉去盖在忆秋身上的白布,却被他爸爸阻止了,“别乱动,晦气!”
“喂!她是你们女儿啊!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她!”齐诺哭着站起身,斥责。
忆秋妈妈收了收眼泪,定睛看看齐诺,眼底忽地冒出一丝欣喜,上去一把抓住他,“你是……齐诺……!盛世企业的公子!”
听到她的喊声,忆秋爸爸也眼前一亮,过来抓住了他,“哦!你这个臭小子!我晓得你!和我女儿不清不楚很久了啊?现在她死了,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赔我女儿的青春损失费!!!”
“什么?我凭什么要给你们钱!忆秋有今天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你们做生意失败,她也不会……”
再也听不下去了,刺耳的争吵让乐心的头颅快要爆炸。
她踉跄的走出病房,心口一热,便晕眩过去。
血,到处都是血……
鲜红的、耀眼的、令人恐惧的颜色。
血泊中,徐逸飞朗朗的吟诵着《正气歌》;血泊中,王福耀变形的头颅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血泊中,忆秋苍白如纸的面孔透出绝望的微笑……
“啊!……”乐心撕心裂肺的尖叫,“腾”的坐起了身子,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乐心!怎么了?乐心!”纪风就坐在床边,一直默默注视着她。
“没……没什么。”她用手捂住额头,身子难以自控的颤抖,“你……出去,我要静一静,静一静……”
“是不是发噩梦了?让我在这里陪你吧……”他拿过纸巾替她拭汗。
“不!我不想讲话!谁也不想见!出去!麻烦你出去!”
她语气坚决,纪风只好皱眉离开。
空荡荡的房间,清新的阳光穿过白色的纱帘透进来,暖融融的,可她的心却满布寒霜。
绝望?什么是绝望?
凡是能忍受的都不是真正的痛苦,真正的痛苦会夺去人对生命的向往。
上帝死了。
他宣扬真理,却又把真理埋没在血腥的现实里。
她痴痴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根根分明。
多么真实的肉身,但总有一天,会变得冰凉、枯萎、收缩、分解,然后烟消云散。
既从无中来,必向无中去……
舒洋说的很对,虚幻的时间、虚幻的记忆、虚幻的感觉、虚幻的生命。
只是这虚幻显得太真实。
人为什么活着?为了什么?为他人、为家、为国、为人类?还是为了给人生填充所谓的意义,以延续存在的价值?
不能再想下去,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脆弱过,摇摆的思绪让她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个世界,她好怕有一天自己会像忆秋一样绝望。
门开了,舒洋走了进来。
他面色沉静,深邃的眸子闪动着智慧的光芒。
纪风不得不承认,此刻只有他的安慰才能让乐心好过一些。
“在无情现实中逝去的生命让你的灵魂无所依归了是吗?”他浅浅的问。
他的眼中,她一向是透明的,从来都是。
“灵魂……真的有灵魂吗?不敢相信,她就这样离开了……”
“这是她的选择。她走得很安详,证明她并不后悔……”
“她不后悔是因为她已经绝望了!和她认识这么久,她有多努力我很清楚……她几乎拼了命的在和自己不济的命运抗争!为什么老天爷看不到她的付出?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机会?!”
“活在自然规律和命运牢笼中的人们,绝望的那一刻反而有可能是最幸福的时刻。放弃一切,抛弃自我,就像不曾来过一样,用旁观的眼嘲笑整个世界……”
“不!真理不是这样的!真理应该带给人们希望。就算是毫无意义的人生,也该有希望……”
“希望从来不会消失,即便在绝望中离去,也是带着希望的。”
“我不懂。”
“一幅画如果有一处败笔,继续下去,也能勉强完成,但它始终是一幅不完美的画。与其花费精力创作有瑕疵的画,不如趁早重画。对前一幅画的摒弃,不代表失去希望,而是因为我对这幅作品寄予厚望。”
“画纸可以重新选择,人生可以吗?麻木不仁的活着才能开怀吧,憧憬天堂终将导致自我的消亡……”
“存在和消亡,谁能说得出哪样更好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念,可以被推崇也可以被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