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真是难处的地方,说一个人“不通世故”,固然不是好话,但说他“深于世故”也不是好话。“世故”似乎也像“革命之不可不革,而亦不可太革”一样,不可不通,而亦不可太通的。
然而据我的经验,得到“深于世故”的恶谥者,却还是因为“不通世故”的缘故。
现在我假设以这样的话,来劝导青年人——“如果你遇见社会上有不平事,万不可挺身而出,讲公道话,否则,事情倒会移到你头上来,甚至于会被指作反动分子的。如果你遇见有人被冤枉,被诬陷的,即使明知道他是好人,也万不可挺身而出,去给他解释或分辩,否则,你就会被人说是他的亲戚,或得了他的贿路;倘使那是女人,就要被疑为她的情人的;如果他较有名,那便是党羽。”
例如我自己罢,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士做了一篇信札集的序,人们就说她是我的小姨;绍介一点科学的文艺理论,人们就说得了苏联的卢布。亲戚和金钱,在目下的中国,关系也真是大,事实给与了教训,人们看惯了,以为人人都脱不了这关系,原也无足深怪的。
然而,有些人其实也并不真相信,只是说着玩玩,有趣有趣的。即使有人为了谣言,弄得凌迟碎剐,像明末的郑鄤那样了,和自己也并不相干,总不如有趣的紧要。这时你如果去辨正,那就是使大家扫兴,结果还是你自己倒楣。
我也有一个经验,那是十多年前,我在教育部里做“官僚”,常听得同事说,某女学校的学生,是可以叫出来Piao的,连机关的地址门牌,也说得明明白白。有一回我偶然走过这条街,一个人对于坏事情,是记性好一点的,我记起来了,便留心着那门牌,但这一号,却是一块小空地,有一口大井,一间很破烂的小屋,是几个山东人住着卖水的地方,决计做不了别用。待到他们又在谈着这事的时候,我便说出我的所见来,而不料大家竟笑容尽敛,不欢而散了,此后不和我谈天者两三月。我事后才悟到打断了他们的兴致,是不应该的。
“所以,你最好是莫问是非曲直,一味附和着大家,但更好是不开口,而在更好之上的是连脸上也不显出心里的是非的模样来……”
这是处世法的精义,只要黄河不流到脚下,炸弹不落在身边,可以保管一世没有挫折的。但我恐怕青年人未必以我的话为然,便是中年,老年人,也许要以为我是在教坏了他们的子弟。呜呼,那么,一片苦心,竟是白费了。
然而倘说中国现在正如唐虞盛世,却又未免是“世故”之谈。耳闻目睹的不算,单是看看报章,也就可以知道社会上有多少不平,人们有多少冤抑。但对于这些事,除了有时或有同业,同乡,同族的人们来说几句呼吁的话之外,利害无关的人的义愤的声音,我们是很少听到的。这很分明,是大家不开口;或者以为和自己不相干;或者连“以为和自己不相干”的意思也全没有。“世故”深到不自觉其“深于世故”,这才真是“深于世故”的了。这是中国处世法的精义中的精义。
而且,对于看了我的劝导青年人的话,心以为非的人物,我还有一下反攻在这里。他是以我为狡猾的。但是,我的话里,一面固然显示着我的狡猾,而且无能,但一面也显示着社会的黑暗。他单责个人,正是最稳妥的办法,倘使兼责社会,可就得站出去战斗了。责人的“深于世故”而避开了“世”不谈,这是更“深于世故”的玩艺,倘若自己不觉得,那就更深更深了,离三昧境盖不远矣。
不过凡事一说,即落言筌,不再能得三昧。说“世故三昧”者,即非“世故三昧”。三昧真谛,在行而不言,我现在一说“行而不言”,却又失了真谛,离三昧境盖益远矣。
一切善知识,心知其意可也!
以上出自——鲁迅文集·杂文集·南腔北调集·《世故三昧》
我本想只引用鲁迅先生劝导青年人的那段话,但我个人非常喜欢鲁迅大大犀利的文风,和反讽的幽默,看来看去好几段都想写在这里与你们分享,干脆就全篇引用了,这样还不会妨碍阅读的流畅性。南腔北调集,为什么起名为南腔北调也是一则有趣的小故事,感兴趣的不妨自行百度一下,或许从中你能看到鲁迅先生的天生傲骨、鹤立鸡群、诙谐幽默。
初二我不住校了,我们家在城上买了房子,搬到了自己家里。当时我四舅老家的姑娘在我读初中的那个城市念技校,学的护士,要出来找房子住,我爸妈就想,都是亲戚还找什么房子啊,正好我们家离她学校不远,他们两个人要在底下做生意没办法来照顾我,直接让我那个表姑和我一起住就好了,他们家也没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于是乎,我那个表姑就分文不掏地拎包入住了,不仅如此,我爸妈每个月还给她1000块钱让她给我买菜做饭吃,而且家里的米面粮油,每一次,都是我爸妈买的,我爸妈周末来看我的时候,或者有时候来城里进货,每一次,都是买一大堆的新鲜水果蔬菜放在冰箱里,这些都是单另的,那一个月1000块钱,我打赌我那个姑姑连一半都花不在我的身上!
说实话,我们家不算富裕,我都能想象到他们给我们买的那些好吃的,他们两个人可能平时都舍不得吃。我爸妈都是很善良又不斤斤计较的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从小教育我吃亏是福,虽然我一直都不怎么信吧。
我跟我那个表姑根本不熟,除了知道他们家动不动揭不开锅,欠别人钱又还不上,有一个傻儿子,还有一个正常但也脑子很笨的儿子以外,我对那一家人,一无所知。以我小时候丢一块钱都能哭着找半天的抠门模样,我怎么可能高高兴兴地让人在我家白嫖呢?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没见过几面的表姑,白吃白喝还拿我们家的钱呢?我强烈反对,我说我一个人可以,不需要别人照顾,我甚至说我想回去住校。但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对吧?我还是和那个表姑一起住了。
我虽然人很抠门,但小时候的我,非常非常地心地善良,我被我爸妈洗脑完,那个表姑家里有多么多么困难,未来有多么多么昏暗,那三个孩子有多么多么可怜,之后,我在和她相处的每一天里,从来没计较过她偷偷拿走冰箱里最好的水果,偷偷到我房间拿走她爱吃的零食,甚至偷偷地把朋友接到家里住了几天,让我谁也不要告诉,我特么当时竟然还答应了她的请求,只是让她们不要打扰我学习,而且我真的谁也没说。
就这样,我看到了一个人的胆子是如何一点点被喂大的。
慢慢地,她开始不做饭、不洗碗、不做家务,最过分的是,自己在外面嗨玩儿到半夜3点,我以为她又不回家了,怎么都联系不到她,等她等到睡着,然后疯狂敲门把我敲醒给她开门,这事儿我忍了几次,最后实在忍不了了告诉我爸妈,他俩气得不行,警告她再半夜回家,直接滚蛋,她才偃旗息鼓,再也不敢让我半夜起床给她开门了。不得不说,我小时候是真的很有耐心、脾气好、还不爱告状啊,换成现在,第一次我还能当成是意外,第二次我就会提出不满了,第三次就是警告。
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不愉快,我爸妈还是老样子,给她地方住,给吃的,给钱。对事不对人,事情过去了就要翻篇儿。这个他们教我的另一个道理。
同年,我爷爷赶骡子车的时候,没控制住骡子,被它从车上甩下来了,进医院做了大手术,那个年纪从车上摔下来,最轻也得弄个骨折啥的。我爷爷挺严重的,吹不了风,大热天还得盖着东西,医生让他必须好好休养,不然会出大问题。那时候城里只有我们家和我小叔家有房子,我家谁能照顾啊?我那时候才多大,还要上学,我那个表姑,是个人类,都知道她根本不靠谱,脑子是傻的。所以,我爷爷只好去我小叔家休养了,我奶奶一个人在地里干活。
后面的故事大概就是我婶子不照顾,我奶奶上来照顾我爷爷,住了没多久,两个人被我婶子和她哥给打跑了。这段故事相当魔幻,以后有机会细说。
这么折腾了一圈儿,没办法,还是住到了我家。我当时其实挺高兴的,还以为从来不待见我这个外孙女的爷爷奶奶终于喜欢我了,甚至还愿意来照顾我念书。后来知道根本原因是在我小叔家住不下去了,才借着陪读的名义实则养伤。
我爷爷奶奶来的那一天,我印象十分深刻,可能是我这个人比较记仇吧哈哈。
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日上午,我和表姑都在家里,收到我爷爷奶奶今天过来的准确消息以后,我在家里转了一圈。我的眼里是,被那个蠢货淹了几次,还不及时清理积水,然后泡得起皮的实木地板;爬满蟑螂、没有一个干净的锅碗瓢盆、垃圾都溢出来了的厨房;被她和她的“朋友们”糟蹋地又脏又乱的客厅。
我小时候是什么人?有多爱干净?那可是把家里的瓷砖地板,跪在地上一块一块拿抹布擦得锃亮,茶几、沙发、床头柜每天擦一遍一尘不染,每天盯着我爸妈进门换拖鞋,不然不让进的洁癖啊!我,一个比她小了十岁左右的孩子,跟在她屁股后面,给她擦了好几次屁股,后来实在没办法,我虽然脾气好,但也没那么多时间啊!她的破坏能力和造垃圾的能力,简直无人能及,七岁八岁狗都嫌的熊孩子,都得跪在地上叫她爸爸!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们家过年的时候还特么跟垃圾堆一样了!我那个表姑,绝对是我见过的人里,论懒、馋、蠢,排头几位的大人物。
我心里带着气,但还是怕这景象太过分,不想我爷爷奶奶骂她太惨,还是好心去提醒她“你知不知道我爷爷奶奶今天就住进来了?好像是说下午过来。”,她有点吃惊,不知道他们这么快就要搬过来,赶紧从床上弹起来去收拾屋子。
她的反应让我觉得恶心反感,看着她的担心害怕,手忙脚乱,我明白了,她不是本来如此,只是对我如此。
为什么呢?因为在这种人眼里,善良=软弱可欺,忍让=还可以得寸进尺,大方=能占便宜。不要跟我讲什么道德良知。从小我妈就教育我,要礼让他人,要注意他人的感受,要宽容大度,要尊老爱幼有礼貌,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不说,后来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这时候我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妈。
我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她让我帮忙,我说我不想干,她都快急哭,说我奶奶看到家里这个样子怕是要打她,求我帮她干点活,不然干不完了。我又被她说得心软,拿了扫帚去别的屋子扫地了。
等我爷爷奶奶来了以后,一片祥和的气象,他们问我们这段时间怎么样,怎么过的。我听我表姑编得越来越离谱,我也越来越气,我当时恨不得一秒钟把屋子糟蹋成它原本的样子,让我爷爷奶奶看看,她嘴巴里有没有一句是实话?我很后悔,为什么要多嘴,为什么要告诉她我爷爷奶奶就要来了,为什么我还傻了吧唧地帮她干活?
她如果能要一丝脸面,有一句实话,我都不会那般生气,还是我太天真了。
沉默是金,何必担心这种人的下场,何必善意提醒,何必多此一举?
下一次,我要亲眼看到这种人食他的果,受他应得的鄙视和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