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膝坐在天净坛内，崔宁看着白茫茫的雾气一点点把周围吞没。
白雾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又接着向自己身上缠绕过来。而一旦被缠绕，就会产生刺痛。
崔宁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随着白雾的蔓延，接触的部位变得越来越多，刺痛感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天净坛什么的，只是说着好听吧！
就现在这个感觉而言，不像是净化，更应该用腐蚀这种词语来描述它的性质。
早说是“天腐坛”不就好了？崔宁苦中作乐地想道。虽然他早前就已经大概知道了这东西的性质，但还是没想到会应对如此不堪，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灵机的消散。
比起其他人来，他应对这方面的能力还要更差。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没能正式踏出明我境。这种针对真我和灵气的腐蚀，让崔宁没有真我作为核心支撑的灵气难以维系正常周转。
如果真正有核心，崔宁自信不会受这雾气太大的影响。只是这也就停留在如果，就算他现在再一次将虚幻真我凝聚出来也不一定有用。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格外羡慕那些不将我局限于自身的人。
那些人在这种时候，大可以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防具，灵丹。在这些东西的加持下，他们受到的伤害就远远小于自己。
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黄帝，服外丹成仙。
在他们的理念里，丹药武器之类也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更可以用灵性孕养，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他们求我的时候，自然就把这类东西当做自己一起求得。
以前崔宁也尝试过往这个方向发展。
他也能理解，为什么灵丹妙药，武器装备也是自我的一部分。
但是他总感觉有芥蒂。
灵丹是由灵草灵植等炼成，神兵也是灵兽身上的材料，灵矿等打造。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其他生灵“我”的一部分。现如今，把别人的“我”纳入自己的“我”中。总感觉自己的“我”变得不太纯净，失了求我的本意。
而且，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这些家伙对于神交这种事情都觉得私密，只和自己的道侣进行。对待这种在真灵层面更深一步的时候却显得这么大胆。
所以，就连拟造真我的时候，崔宁都没有将这一部分当作参考加入进来。
他选择虚拟的大致方向和道门一贯传统的方向一样，都是以精气神为核心构架的身性灵三重组合。三花聚顶得归根，五气朝元通透彻。讲的就是这类的法门。通常意义上，人们想要成就的神仙，也多是此类。
只不过，这种法门，首重精气神混而为一。
崔宁没有明我，也没有打算死磕这一条路，精气神的混合不过一时。冒牌三花都没有用虚拟的自我撑起来。那能抵得住白雾的侵蚀？
崔宁变换了姿势，从单盘改为双盘，脊背直竖，精气可从脊骨直上百会。两肩微张，不松不紧，两手自然垂于前而交叠。舌尖轻抵上颚，回归最初婴儿之态。
崔宁这半个神仙的这个半字，也在这一点上，只有在静坐入定的时候，他的三花才能完美结合。当然，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全身上下圆融如意，可称神仙。
这状态一改，立马感受就不一样了。
虽然仍有刺痛，却也变得些微。而且入定之时，心神明晰，感知变得更加敏锐。这样也只能感到些微的刺痛，说明腐蚀速度大幅度下降。
崔宁安心下来，看来自己的虚幻真我还是能够起到作用，而不是如雪遇火，当即消融。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崔宁不再忧心，还有点想在这里修行。反正都已经静坐入定，不如凝神内视，观想自我之道。
只是现在身受侵扰，且侵扰直接作用于“我”之本质，难以干预。若要入定，只能入物我两忘之境。
不过，现在崔宁心神用来支撑虚幻真我的存在，又怎么能物我两忘？一旦两忘，虚幻崩塌，当即腐蚀再起，又陷入困局。
所以崔宁别无他法，只能硬捱过去。
白雾完全笼罩后，初时，仿佛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这刺痛微弱，也就近乎痒，让人不知不觉想要动手挠遍。
崔宁修行近两百年，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基本上都在这道院里晃荡，却也遇上过许多修行困苦，这种纷扰还断不了他的清净。连让他心中升起一丝烦躁都没有办法。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宁身上的刺痛经过一点点地加强，已经是变得难以忍受。这不是平常生活中的这种痛，而是针对本我的伤害，因而反应也尤为激烈。
初时程度不强还好说，到现在就基本上是一点一点把肉从人身上剜下来的感觉，崔宁面对这个就像普通的面对千刀万剐一样，痛苦的同时还能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忽而，崔宁心神一动，感觉到了危机。他猛地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直射而来的枪尖。
怎么回事？
崔宁来不及思考，信手一挥，灵力化作衣裳遮蔽全身。同时，衣袖随着自己的动作延展开。宽袖如帆，遮天蔽日！
然而这只有一时之用，略微阻挡住枪尖的行进。长枪去势不减，像是要将崔宁贯穿。
但是阻挡的这些时间足够崔宁做出下一步反应了。
长袖一卷，崔宁就已经不在原地。
长枪落空，一道人影从白雾后面浮现。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号称本届修为第一的崔宁崔公子。怪不得入定中还能躲过我的枪。”
略显诧异的声音从对方口中说出。
“赵林……”崔宁心生忌惮，缓缓吐出对方的名字。
此人在道院也是有名人物，以枪术出众而闻名。虽说仙人一下不区分战力，只区分境界，这个人也是典型的战力高于境界的人物。在天净坛内与其争胜，崔宁还真没有什么把握。
而且，传闻中，此人是一个武痴，崔宁不觉得他会错过这个机会。
果然，在赵林发现对方是崔宁之后，喜不自胜。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欣喜。
“修为不等于战力，而且你这个修为第一，没能明我，有很大的水分。但是啊！修为第一终归是修为第一！你值得我全力出手！之前你我之间由于各种缘由，未能成功一战。今日，就让我来掂量掂量你的成色！”
说话间，赵林已经悍然出手。
一力降十会，赵林一出手就是势大力沉的一记突刺。
风吹雾卷，长枪已是临身。
但是，崔宁哪愿意和赵林争斗？他所求就是呆到前十顺利毕业，不想和赵林做无谓的争斗空耗己身。
长枪一至，瞬间就贯穿了赵林面前的人影。
但是赵林的表情却没有放松。枪尖一抖，那个人影当即消散在原地。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崔宁就已经利用雾气制造了一个假人蒙骗了赵林，真身已然逃遁。
“这种小伎俩有什么用！？”赵林爆喝一声，“修为第一就只会躲躲藏藏？”
说着，他就发现了崔宁的踪迹，两三步追上。长枪一抖，五瓣花现。
在崔宁看来，这就是一柄长枪分作五把同时从五个方向刺来，无论从什么角度，都必须直面其中一柄或几柄。
梅花枪法。
崔宁能够辨别赵林的这个枪法，枪有神，如梅花飞散，满是凛冬的杀机。此枪过后，如梅花繁盛，雪上染红。
还是先行退避……
崔宁打定了主意，不退反进，强行靠近赵林所在的地方，无视了爆射来的长枪。
就在这时，赵林眼中的崔宁陡然一变，已是化作一个火焰人影，灼烧得周围雾气吱吱作响。那人影直向他冲来，带着无匹威势，若是不抽回长枪，恐怕反而先遭困苦。
赵林气势不减，不仅枪向前冲，人也向前奔袭。
攻敌所必救，这点赵林还是清楚的。只不过既然知道这一点，如果不反其道而行之，岂不是太浪费了？
当然，只不是最主要的，更重要的理由是，退守自身可不是自己的风格！
一往无前！
果然，崔宁嘴角含笑，早已料到了赵林的动作。
“莽夫赵”的名声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赵林撞破人影，却没了后面的崔宁踪迹。
“中计一次，难道我还会中计第二次？”
赵林冷笑一声，身体扭转，长枪诡异地向一旁无人处抽杀。
人眼虽然看不到，但是赵林以枪为我，枪的心眼可以看见，空无一人的地方其实是崔宁站在那里！
中了！赵林脸上出现了微笑。
但是这个笑容没有持续多久，赵林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
虽然有命中的感觉，但是没有命中人体的感觉！
又是诱饵？
就在赵林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时候，崔宁忽然从旁杀出。
“面对你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用同一招？那不是幻影，而是另一个我本人！”
赵林击中的那个人影也显出身形，一把白色短剑已是挡在了长枪前进的途中。
赵林的枪受制于人，同时腹背受敌，形势当即逆转。
面对长枪，赵林别无选择。若是外面当还好说，可以勾动天地之力，可使用的手段急剧增多。现在只有自我进入，白雾也难以利用，可做的事情不多。
身子一矮，赵林筋骨易位，显变化之能。然后借枪剑相交处为圆心，枪柄上举架住另一个崔宁刺来的短剑，一枪架两剑。
但是赵林面对两个崔宁，位置也不好，难以使劲，一时间就被压制在原地。
“你我并无利益相关，都只不过是在天净坛内求磨练求呆的时间长些。不必打生打死。不如先放一放……各争出路。”
崔宁还是不愿继续和赵林争斗。别看他现在游刃有余的样子，其实已经有了强弩之末的意味。争斗的同时，加大力度的白雾侵蚀可读不懂氛围，它只会不分强弱，不分敌我地腐蚀接触的一切。
一时半刻崔宁也拿不下赵林，最后就反而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故有此一说。
“来这里就是为了历练。我也不例外。”
听到这里，崔宁有些欣喜，不由得出口，“那……”
“但是！我的路本就是争斗。与时间种种争斗，以顺我心。怎能在此屈服？勿再言！”说着，赵林气力陡然加大，枪剑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请勿担心，遇上你之前，我就已经清除了不少的杂鱼。还请放手与我一战！”
突地，赵林冲破了崔宁的封锁，长枪一摆，灵力迸发。直追两个顺势飞开的崔宁。
但是，出乎意料，灵力透体不足一尺便泯灭途中。就算因为白雾的腐蚀也不该如此之短！
同时，剧痛深入，震颤了赵林的灵魂。
赵林难以置信的感受着，又翻过自己的长枪。两个狰狞的伤口正对着他笑。
原来如此，那个剑……赵林暗叹一声，眼神里满是赞叹，便松了手，放松之下化作一道白光出了天净坛。
崔宁这时候也松了一口气，手上的短剑也就失去了束缚，重新变回这里的白色雾气。
真是伤人亦伤己。
崔宁虽然拿了白雾当作武器，但这并不意味着自身可以不受侵害，反而，因为拿着当作武器，侵蚀程度加深不知凡几。若是再来一场，崔宁自认都坚持不到一半。
一结束，崔宁立刻坐下调息。天净坛内争斗的限制和代价颇大，有些难以为继。必须快些恢复状态。
崔宁正在调息的时候，一柄长剑从暗地里伸了出来，同时贯穿了两个崔宁的心脏，它顺势一绞，崔宁便也化作了一道白光。
“一时三刻两字。”旁边记录成绩的老师顺便向崔宁报出了他在天净坛内待的时间。
还好送出坛的时候，会给出补偿，让刚才在内部受到的伤得以恢复。甚至还会有所盈余充当奖励。不过，有些见识的都知道，真正的收获当是自身被腐蚀的时候的感受。有这种真切的经历又没有后遗症的可是很少的。
崔宁整理好着装，向那边的记录老师询问，“请问讲师，坛内还有几人啊？”
问问自己过没过。
正好了解一下都有谁。
偷袭自己的人也会是其中的一个。虽然他们之间多半没什么恩怨。争斗也就仅限于坛内。
再说了，就算没这个人，崔宁怕也是呆不了多久。
不过，这种东西，还是要报复回来的，什么小坑一把不是问题。
老师对这道院内另一个有名的奇葩也是有所耳闻，自然听说了上面的决议，也知道崔宁的意思。
他往手里的记录单上看了一眼，笑道，“恭喜，正好还有九个没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