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斜而下,砸落在柏油路上的雨滴四溅飞散,像是浪潮拍打起的水花,吹在脸上只觉得一阵凉意。不过谷悠现在没心情在乎这雨是热是冷,他的脑海里仍徘徊着那向他抬手的画面。
活人抬手自然是无所谓,没什么稀奇的,可换做是一个死人——谷悠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的。
他搓了搓脸,步入青春期的他,棱角分明的下巴长了零零散散的细小胡须,在他某天早晨洗脸无意间发现这一现象时,激动坏了,偷摸拿出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个电动刮胡刀,以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
转头看了看道路一侧,公路笔直,通向看不见的黑暗,两旁的商业楼和小吃馆没有一丝光亮,只有路边的太阳能路灯在无尽幽暗与骤雨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谷悠手扶着长椅站起来,挪步到车站牌前,凝眸注视过去,目光扫过一个个站点,在靠近终点站的地方发现了熟悉的地名——三木庄。
数了一下有多少站,他心头一沉,竟然将近二十站,恐怕就连公交车也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可回家心切,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念罢,戴好雨衣上的兜帽,又看了一眼站牌,便一头撞在了雨墙之上。
某些品牌的服装店,包子铺,炸鸡店,内衣店,网咖,鞋城,大型连锁超市,百年老字号的药店和饭馆等等,谷悠在手机还有电的时候,看见时间在晚上九点多,换做平时这里不说人山人海,但人也绝对不会少。哪儿像现在,除了雨声和电闪雷鸣,宛若一座死城。
跑着跑着,谷悠感到身体渐渐无力,肚子咕咕直响,饥肠辘辘。他刚醒来的时候,在那个房间里找了好长时间水,没有找到。只好在水龙头处猛灌了好几口,才舒服得长吁一口气。
至于吃的,他没来得及去想——其实是他那时只是感觉到虚弱,可后来又是遇到不知是否死了的人,又跑与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体力的消耗,告诉他该进食了。
谷悠实在是跑不动了,他手摸着胃,瘪瘪的,空空的,最起码得有一两天没有进食了,如果沉睡的话,或许会更长。在黑夜中,他仔细分辨路旁哪家是饭店。
“清水早餐。”他看清了牌匾上的字,喃喃念出上面的名字。
靠近了才发现,这些商铺并没有关门,而是根本就没人。一旁的某知名运动品牌的专卖店甚至还大肆地开着门,里面的各种运动鞋洒落一地,有的服装还躺在门外,被雨水浸湿着。
他悄悄推开早餐店的门,东西还算规整,拿出兜里的蜡烛和打火机,他保护的很好。将蜡烛点燃,幽幽的烛火足以叫谷悠分辨事物,毕竟他是来这里找食物的,不能拿起什么就吃什么。
他往里走着,路过餐桌,椅子,餐桌上有料瓶和一次性筷子。拿起醋瓶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窜鼻的酸味直冲脑顶——这是正常的香醋味道。他继续往里走,入目的是一座柜台,收银用的,柜台旁边有透明门的冰箱,里面有不少矿泉水和饮料,包括啤酒。
在早餐店喝啤酒,估计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吧,奇人总是有的,这家店也够奇特的。
心想着,谷悠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瓶饮料,正要关上的时候,歪头想了想,又从里面拿出一瓶,反正是免费的,多拿一瓶也无所谓。
他走进厨房,将蜡烛放在桌子上,这里面积不大,早餐店而已。烛火在架子上一晃,一些带有包装的香肠、罐头就映入眼帘,他迫不及待地拿下一包,扯开就吃,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活像一个饿死鬼投胎转世。噎着了,就喝两口饮料,然后继续吃,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用香肠饱得腹。
打了一个嗝后,心满意足地坐在凳子上,外面的雨声在这里听得很模糊,这种安静的氛围使得谷悠呆呆地坐着,什么也没想,可又像是有一大堆的事,一股脑似的塞进他的意识里。
他想赶紧回家,但一路上的场景,以及死寂一般的城市,他感觉老天在捉弄他,是不是自己正在参加类似于整人游戏的一个活动,可这种想法太天方夜谭了。
嘭嘭嘭……
忽的一阵敲门声将谷悠吓了一哆嗦,人最怕静下心,全神贯注在一件事的时候受到惊扰。他急忙从凳子上站起来,神色忐忑地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厨台边,眼睛紧盯着那扇隔门,隔门里应该是储物间。
手掌在案台上无意识摸寻着,碰到了一个带有把柄的冰凉物体。他赶紧握住,拿到身前一看,是把菜刀。
敲门声时缓时急,又有点儿像在挠门。雨声消失了,雷声消失了,只剩下那略显疲惫的抓门声和心跳声。谷悠联想到了那个躺在地上,朝着自己伸手的那个人。
“你好!我来这里找一点儿吃的,请问你是这里的老板吗?”谷悠喊着话,期待有人回答。
可他的期待还是落了空,回应他的只有更加急促地挠门声。这个变化让他惊慌失措,瞧着门口,他想就此离去,赶快回家,可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谷悠抓紧旋转把手,手臂和手掌有些颤抖,另一只手攥着菜刀。把手一点一点被拧开,他可以感觉到有重物正贴着门,并往上施加着力。是人!里面敲打门的位置在谷悠脑袋附近,所以绝对是个人。他深吸一口气,将门打了开来。
吼!!
一副狰狞的面孔跃然于眼前,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病态苍白的肤色,上面有点点黑斑,瞳孔也是没有一片惨白,无丝毫神采,却是有着无穷的贪食之欲。
这一下将谷悠狠狠地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身上的雨衣,脑袋张着血盆大口朝着身下之人吐露着腥臭的气味。黑色的舌头,肮脏的牙齿,如同饥饿的猛兽咬向他的脸庞。
谷悠情急之下用手里的菜刀抵住了此物的脖子,目眦欲裂地奋死抵抗。刀刃没入苍白皮肤中,渗出丝丝黑色血液,滴在了他那张清秀而又扭曲的脸庞上。
这恐怖之物仿佛不知疼痛,一张血口仍然用力向下延伸。谷悠一开始还不敢使劲儿,可见眼前的这个人像是要活吃了自己一样,他脑子一热,恢复了体力的臂膀向上一用劲儿,整个刀刃瞬时切进了那人脖子的三分之二。
传来的质感有些不对劲,不过没时间给他细想。令谷悠惊恐的是,这人竟然还在对着自己做撕咬状,而自己脖子上的伤势却是视若无睹,毫不在意。
这……这还是人吗?!
刀刃一分一毫地没入,最终菜刀砍中了空气,而那人的头颅摆脱自身脖颈的束缚,自由落体地掉了下来,砸在谷悠的脸上,然后滴溜溜滚到了一旁,磕在了桌子脚上。
躯体失去控制,压在谷悠身上,后者看着黑洞洞的,没有头颅的脖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恐直冲心头,他惨叫一声,将那具躯体搬开,旋即屁股在地面摩擦,双腿乱蹬,挪移到了墙角,双臂抱着膝盖,喉咙像被掐住了,发不出一点儿的声响。
眼睛死盯着地上那把沾着黑色血迹的菜刀,还有无头尸体。
他,杀人了!
雨还在下,雷鸣也并没有蛰伏。
谷悠缩在墙角,身体瑟瑟发抖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他这属不属于是正当防卫,可谁会相信自己。况且就他一路走过来所见到的情形,或许杀一个人,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他胡思乱想着,想着自己还未满十六周岁,今年过生日会不会在少管所过,他的父母——谷道顺和王婧怡,以及妹妹王洋,会误会他吗,他还能不能去上高中,孙建业大哥以后还会和自己打游戏吗……
也许,现在离开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杀了人。想到这儿,谷悠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起蜡烛,在厨房寻得一块儿抹布,一边弯腰捡起掉落的,沾有黑色血液的菜刀,一边忍不住用余光打探那具一动不动的无头尸体,现在反而恐惧的情绪消减了不少。
他心中苦笑,自己果真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了,要不然电影里那些初次看见尸体就会呕吐的桥段,怎会不在自己身上出现。
噶咯咯……
奇怪且阴森的叫声使得鬼鬼祟祟的谷悠,又是被吓得一哆嗦,菜刀再次掉在了地上。他集中精神,环顾四周,仔细辨别声音所发出的方向。
噶咯咯……嘎啦嘎啦……
认真聆听后发现,不光是有那古怪的叫声,还有上颚与下颚相互撞击的响声。谷悠紧皱眉头,拾起地上的菜刀,那块儿抹布是用来擦拭去留在上面的指纹用的,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控制着脚步,静悄悄地朝着声音的方向靠近,脚步声微乎其微,只有沙沙的摩擦声。
手中的烛火慢慢伸过去,一张丑陋至极的脸在火光下暴露出来。是被谷悠隔断的那颗头颅,此时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上下颚咬合着,那罪恶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谷悠只感觉头皮发麻,冷气自脚底升起,直达脑顶。他吓傻了,人类什么时候进化到脑袋离开身体也可以这样了?
但见其这幅嘴脸,恐怕也不是往什么好的方向进化的。等等,冰川融化,远古病毒……他好像回忆起了一些片段:他们一家正在驱车逃亡,不知遇到了什么,车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就是在那个女孩儿的床上。
那自己杀死的这个人,就是因为感染病毒而变成这个样子的?可随之而来又有许多的问题:
自己为什么没有感染,家人貌似也没有,是只有一部分人受到感染了?这个病毒会不会传染,如果传染的话,是通过什么途径?
他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生怕会变成那副模样。
看着桌底蠕动的骇人的嘴,谷悠拿起蜡烛,逃似的了离开这里,他要回家,他想见到家人。莫名萌生的恐惧,使他害怕亲人也会沦落成这幅惨状,他不敢去想,却又止不住地去想。
闯进雨中,直接朝着先前规定好的路线狂奔着。但跑了没多久,就被迫中止了。街道上一头扎进店铺宽大玻璃窗的货车,浑身焦炭的私家轿车,还有的车顶撞在路灯杆上,车前盖都皱成了一团,甚至还有半翻或底朝天的。
最主要的是,谷悠看见了有几道人影在这片废墟之中摇晃着,步履蹒跚,没有生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瞪大了眼睛,躲在一个垃圾箱后面偷偷观察。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惊悚地回头,就见一个男人冲他嘘了一声。那人没有说话,朝身后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自己先迈开了脚步。
谷悠喜出望外,压制住兴奋地心情跟在其身后,转过两三个街角,二人才停下,男人轻轻拉开一道门,带着他闪身躲进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