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蒙蒙亮,张文君依旧侧卧躺在床上,她双眼不曾离开婴儿分毫。
年轻的时候,张文君憧憬嫁人后,相夫教子,享尽天伦之乐。可是她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
那过去一幕幕犹如过山车一样,一会是喜悦,一会是悲伤。不尽然张文君双眼的泪水不经意夺眶而出。
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
婴儿“哇”的哭声响亮起来。张文君身前的丫鬟赶紧飞奔过来,该哄的哄,该翻被褥的翻被褥,好不热闹。
“小翠,你快看看孩子这是怎么了?”
张文君边说话边抬起袖子遮掩着擦拭着泪水。
一番折腾,众人确定孩子饿了,就赶紧给孩子喂奶水。
这时屋外传来慷锵有力的跺脚声。
“这雪下的是真大啊。”
厚厚的棉纺帘子拉开,顾秉廉边解下披风边说。
“老了!不中用了!”
众丫鬟们笑脸相迎着说。
与此同时,张文君也赶紧坐到了床沿上,边用身边的手巾擦拭着顾秉廉投放上的雪花。
“是啊,从我记事起,大年初一就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
“今年立春晚,才会下这么大的雪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拉着家常。
“孩子呢?”
果然如张文君所料,老爷来是为看孩子的。
“在那边吃奶呢?”张文君向小翠那里努了努嘴。
顾秉廉也顾不得张文君略有不高兴的脸,撇下手巾径直走了过去。
其实张文君内心是高兴的,虽说不是亲生的,但至少能给顾家留个后了。
就在这些人其乐融融地说这话,外面传来一句:“二太太,新年吉祥。”
顿时将这屋子如外面一样寒风刺骨。
小翠顾不了顾家主仆的关系,将顾秉廉从里间推了出来,然后关上了房门。
“老爷,新年吉祥!姐姐,新年吉祥!”
叶清如崭新的棉旗袍将她的身姿衬托的玲珑有致,张文君不用细看,就知道是新做的。
“妹妹,新年吉祥!”
张文君极不情愿地说着吉祥话。
“我刚从老太太那里过来,听说你们还没有去拜年,我就先过来了。”
“哦”
“往年都是,我们一起去老太太那里,今年有点特殊。看这雪且下呢,左等右等,不见你出来。所以我就先过去了。”
“哦”
叶清如看张文君依旧坐在床上,看气色满眼疲惫,就说:“姐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没事。妹妹,我一会就给老太太拜年。”
张文君说这话的用意是赶叶清如走。叶清如那会如她的愿望。自叶清如嫁到顾家,二人就各种斗智斗勇。虽说叶清如机关算尽,但是她却没占到什么便宜。说来说去,还不是张文君不善张扬、沉稳果断。
“没事,老太太那里不急,她正在梳着头发呢?”
顾秉廉看出叶清如的意思来了,他忙说:“清如,你先回去吧,我们过会就过去。”
叶清如根本没有理会顾秉廉的话。
“我怎么在这里问到了奶香味,好香啊。”
顾秉廉和张文君面面相觑,一时想不出该怎样应对。
“二太太,这是今天刚煮好的鲜奶,您也喝一杯。可香着呢。”
说话的人是小翠,她正一步跟着一步,从里间端着一碗鲜奶快步走了出来。
叶清如本想将张文君一军,却被小翠给搅黄了。
说这小翠,随说在府中是一丫鬟,却是深得张文君的喜爱,人不仅漂亮,还聪明。并不是出自多年前张文君在苏州街头,看到小翠流落市井,收留了她。而是因为小翠懂得感恩,时时刻刻为大太太着想。
张文君和小翠相视一看,张文君也慢条斯理地跟着说:“妹妹,你快喝了吧,这是今年的第一杯。”
叶清如什么没有喝过,她那会轻易认输。
“阿香,我们走。”
所以她也就立马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叶清如刚走出张文君的别苑没几步,婴儿的哭声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二太太,你听到了吗?”
“那还用说。”
“你说他们会不会?”
“怎么可能?张文君根本不能生育,她哪来的孩子。”
“那孩子的哭声?”
“先不管了,现在回娘家。”
一直在屋内的张文君那知道,下了雪后,声音会传的更远,所以他们仍旧在屋内忙着照看孩子。
“老爷,是不是该给孩子起个名字了。”
“你说我着脑袋,我来前,就想跟你商量这事。现在全都忘了。”
“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顾秉廉沉思片刻,然后说:“从我们顾家的族谱上看,修到当前的族谱是‘依福昌永寿,秉华兴千秋’,下一辈是‘华’字辈。”
“老爷,自我们到苏州就一直是单脉相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将带有辈分的字放到最后,你看这样行不行。”
顾秉廉听到张文君这样说,他差点没从床上跳下来。
“文君,我也正有此意,不光是顾家,中华民族的其他姓氏,常有将辈分放在第三个字。一来是逃难用,免得仇人追;二是改命运。”
“那起一个什么名字呢?”
顾秉廉听张文君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了好几张纸,每张纸上分别书写着‘耀’、‘振’、‘兴’、‘志’、‘宏’等等。
张文君仔细翻看了每一个字,最后拾起‘宏’字,然后说:“老爷,我看就起一个‘宏’字吧。近几年朝廷摊派在我们头上的钱是一年比一年多,都不知道将来还能给孩子留下什么。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将来有宏图大志,不要贪念顾家的产业。”
顾秉廉长吁了一口气,他说:“你说的很有道理。已经转过年来了,不日,朝廷就会下来今年的募捐银两。”
大年初一本来是高兴的日子,被这二人一聊,显得有些沉闷。里屋里面的人动作也轻柔了很多,生怕弄出大的声响。
“大太太,孩子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们想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给孩子许个好愿。”
有心的小翠,看到这样的场景,她的一席话,又将他们拉了回来。
“腊月初八。”
“时辰呢?”
“老乔跟我说过,我给忘记了,我回头问问他。”
“太太,您不用问了,我直接去问乔管家就是。”
一来二去,在这顾家的别苑内,又传来了欢腾的笑声。
话说叶清如坐着轿子出了顾家大院,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一座恢弘的大门前。
两只大狮子面朝南,在雪花的点缀下显得更加威严,狮身下的绺子处铃铛在劲风下,异常清脆。
叶清如来不及听,就裹紧了披风,在阿香的搀扶下往里面走去。
“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新年吉祥。”
朱红色门前的侍卫看到叶清如急匆匆走过来,他们言语上不敢怠慢,忙说着好话。
虽说这叶府没有顾府大,但毕竟是江苏知府住的地方,其装点的地方并不逊于顾府。廊桥与廊桥环环相连,廊桥下方的柱子,有的没于水中,有的嵌在山石中。在这春雪的点缀下,一阵阵水汽缥缈于水上,更似蓬莱仙境。还有那水中的各色鱼儿相互嬉戏,更是为这喜庆的节日增光不少。
叶清如根本无心欣赏,一直往里面走去。
可毕竟是喜庆的日子,来给知府大人行礼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叶清如是招呼都不打,径直走了进去。
身在屋内官员和商贾,看到此情此景,便跟知府大人告辞,退了出去。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年初一,怎么有这么大的气性。”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你让我嫁给那半老头子,我嫁了。可换来的是什么。。。你让我忍,我也忍,这都几年了。。。”
说着说着,这叶清如的眼泪就跟江南梅雨季节的雨一样,扑簌扑簌落了下来。
“来,先喝口茶,消消气。”这话还没有说完,说话之人就已经端着一碗茶走了过来。
叶清如听到那么温柔的话语,她不自觉地接过茶杯。
其实叶清如在未嫁人之前,她完全不是这样的,她应该早把这茶水打落在地上了。
至于为何是这样嘛,还不是长期在顾家培养出来的习惯。
叶清如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位,小如老鼠的眼睛,始终含笑的嘴唇。此刻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宽宽额头上的发髻梳理的整整齐齐,不用看一定跟往常一样一直垂在腰际。透过那双眼睛,叶清如似被一只猛兽按住脚下的猎物。黑的透亮的胡须,更像是沾满墨汁的毛笔一样,随着他说话的样子跳动着。
“哥,这茶真不错!”
“那还用说,这是我收藏近二十年的普洱茶。”
叶清如听到他哥这样说,不由得喝了一大口。
待叶清如喝下这口茶,她哥便慢慢踱步走到他该坐的座位上,然后慢慢地说:“每年大年初一,顾家人都比其他人早来拜年行礼,今年这是怎么了。”
叶清如听到哥哥这么说,她便放下了茶杯,然后说:“说也是,从昨晚开始,顾家的上上下下我都觉得很奇怪,但就是不知道奇怪在哪里?”
叶清如她哥听到叶清如这么说,他的小眼睛转了一下,并不是在于叶清如卡了那一下,而在于这背后的逻辑。
顾秉廉生意能做的这么大,甚至能将纺织品出口的欧美。如果没有这小舅子,这顾家任凭经商头脑再灵活,也是不可能的。
按理说这大年初一了,应该就早过来了,为何拖沓至今,还没有露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