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数分钟以前。
天色已经漆黑,但仍有一群人攒聚在“诱蛾台”客栈,推杯换盏。七里村的村民大抵分为三类,第一类,诸如老马这样杀人劫财,不断获取利益的;第二类,因为自己的良知避免和客栈产生关系的,起初这种人不少,但往往衣不蔽体,过得很惨,于是就加入第一种或第三种;还有第三类,就是这种整天游手好闲,生性懒惰,每日饮酒寻欢的家伙。
这些人,懦弱而无主见,只在客栈那几个头头的指挥下做事。他们宛如一群蛀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连老板娘和寸头这些败类也厌恶这些废物。他们大可以解决这帮蛀虫,之所以留其一条命,一来图个免费的劳力,二来营造出这是个正常村落的假象。
今天,他们依然在饮酒作乐,欢笑声充斥了客栈的一层,这种喧闹从来没有被投诉过,其原因,不言自明。
客栈的门吱呀动了一下,有几个人下意识地往门口往了一眼,就在他们要回过头继续讨论时,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们脸上的神色立刻变了。他们的脸色变得铁青,牙齿也开始打颤,整个客栈一层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方才那个被志远叫走的中年男人,怀抱一件叠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粗布坎肩,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然后坐回到刚才吃饭的位置上。
空气中弥漫着恐怖的寂静。这些人心照不宣,他们的大脑同时把他们的思绪导向一个恐怖的可能。
志远失手了。
失手,这种情况在七里村短暂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次,当时死了三个“第一类”的人,而死去的“第三类”是多少呢?
答案是全部——当时在客栈第一层坐着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所以现在每个人都毛骨悚然,诚然,志远一个人的战斗力不可能超过这里所有人的总和,但是志远的手段是偷袭,在这种情况下被对方毫发无损地反杀了,可见对方的战斗力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请问……”
金叔开口了,大小十几号人全部噤声。
“我的闺女们呢?”
所有人都汗毛倒竖!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动手,还是把老马给卖了?
如果现在动手,这里的所有人都可能死,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卖了老马,但同时,他们必须装作不知情。
一个人颤颤巍巍地说道:“貌……貌似是被寸头带到楼上休息了。”
“谢谢啊。”金叔站起身,来到这个人面前,吓得他尿都要出来了。金叔抱下拳,回身上了楼。
他们目送着金叔上了楼,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一个人汗涔涔地说道:“赶紧!赶紧去找厨子!”
“谁敢去找他?”一个人敏锐地发觉了这个问题,“他只认可老马他们,咱们去找就是寻死。”
“不找他,一会儿也是死!那个老汉发现女儿被拐了,非把咱们全宰了!”
“哼,一帮怂货。”一个声音打破了他们的争吵,这些人纷纷循声而望,但见之前摇骰子的荷官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你们这群废物。”
这些人挨了骂,却也不敢生气,只能好声好气地说:“您要骂回来再骂也行,快去请厨子救我们吧!”
他点点头,愠怒道:“废话,要是不找,我的命不也没了?”他年纪大了,一瘸一拐地向柜台走去,那里有个暗道,能直接通入后厨。
暗道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若是初次通行,或是没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任何人经过此处都会呕吐。这个荷官已经通过这里多次了,严格来说,他也属于“第一类”人,不过因为受伤,也不再杀人,只是常来后厨端端菜,或者在赌桌旁边开开盅。厨子跟他关系还算不错,或者说,厨子、他和老马在某些方面能聊得到一块儿。
他来到后厨门口,如以往别无二致,大门紧闭,只有一扇小窗用来递那些削好的肉。
他跟厨子聊过很多次了,厨子是那种纯粹的杀人魔,于他来说,杀人就像男人打手铳一样,是可以压制,却又无法压制的欲望。他也清楚,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这种欲望,只不过在这个无主之地,厨子、老马他们把这种秘而不宣的欲望演化成了一种生理需求。
“这小子能忍住花花世界各种杀人手段,选择来这个鬼地方杀人,也算是功德一件。”他在门上敲了六下,按照“一、二、三”的节奏,这样对方便知道来者是他。之前发生在酒楼的屠杀,这荷官亲眼见证了,所以他很笃定,没有能打得过厨子——不,准确来说,是冷血的屠夫,一个人杀了十几个“三类人”,而且像宰牛羊一样,切中肯綮,精确无双,彼时血流成河,连凳子腿儿都泡腐朽了。
厨房静了一下,门上的小窗忽然打开了,从里面飞出一个东西。荷官急忙去接,抓到手里,滚烫无比,烫得他像杂耍一样将那东西来回抛向空中,最后终于接之不住掉在地上,定睛一看,净是一根煮熟的手臂!
他气急败坏地骂道:“妈的!你小子也学会闹玩儿了?这是今天那个赌户的手吧?嘿嘿,要我说,这些赌棍,早晚得剁手!”
他看着那手,忽然想到了什么,心脏开始剧烈地跳起来。
手?
胳膊上连着一只手?
他的脑中浮现出今日赌博的景象,那个斗篷男明明是没有手的!
就在他欲转身逃离时,门突然打开了,一股热气混杂着铁锈的气息冒出来,江流,那个斗篷男,浑身缠着绷带,站在门口,笑道:“哈哈,赌棍确实早晚得剁手,你看我这不是剁了吗?”
“你……”摇骰子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他的眼神突然瞥了一眼江流的身后,随后他的面目因极度恐惧而狰狞,“那口煮着的锅里,是什么?”
“是什么,你不是知道吗?”江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数度杀人者,早应做好被杀的觉悟,此乃因果报应,公理循环。”
“你……你是什么怪物,怎么打赢他的?”
“我只不过杀了一只井底之蛙罢了,连泉都没开的废物,再怎么残暴也没用。”江流将手一挥,臂上便出现一柄匕首,“我是专业的,只消一瞬。”
荷官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啊啊啊啊啊饶了我吧,求,求求您……呃咕啊啊啊啊啊——”
……
江流从床下的滚道爬回二楼,他的房间空无一人。
“出来吧,”他四下望望,“血迹没清理干净。刺客这一行,行就干,不行再把手册抄写个一百遍!”
床后,门外,任何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藏身地点,像影子一样飘出十几号身着黑衣黑裤,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把屋子都占满了。为首的一个拱手道:“参见江大人。”
江流皱着眉头道,捶着臂恨铁不成钢地说:“参见什么呀,咱们是刺客,那种说话都得悄么声的刺客!”
“大人,您的声音……”
江流咳嗽两声:“呃……不要在意,我们说正事。”
为首的刺客道:“老板娘已经处理了,楼下的不知道要不要杀,另外……这层好像还有个人在屋里睡觉,我们没进去看,不知……”
江流道:“咱们是刺杀部,不是剿灭部的,我觉得你们的思路出了问题。你们不要再杀任何人,立刻离开这个村子,这个村子本身就是非法地带,死了人也不会上报,大可以放心。另外,以后你们出来别穿统一制服,要普通,掩人耳目,只做些细微标记让同伙认出来就行了。”
“是,大人。不过,那封信,您……”
“已经销毁了。”
“不愧是大人,接到任务立刻毁灭证据。”
“啊不是,”江流一笑,“我在考虑要不要做这个任务呢?”
众人绝倒:“大……大人,这可是最高级别的任务,无法拒绝的!”
江流道:“不过到目前为止,所谓隋洛文一门还有人丁的事,只不过是上头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没人见过那个所谓的‘孙子’。”
“这……”
“你们现在立刻离开村子,往万宗城返,我觉得这次任务很难完成,还是不要过多浪费资源了。而且既然是暗杀,人手多不多,无所谓。”
黑衣人还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弹:“大人,您要是呼唤我们,拉动这个引绳。随后它发出的波动会影响到我们这边的‘呼盘’,我们立刻赶回来。”
“呃……”
“怎么了,大人,您没见过这样的装置吗?”
江流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我有手吗我,你让我用脚趾头拉绳子?”
那人揉着头道:“实在抱歉,下属考虑不周。”
“算了算了,不玩闹了,你们可以离开了,注意,别再找人监视着我,如果被我发现,杀。”
十几人单膝跪地,齐声道:“是。”随后便隐遁于无形之中。江流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号器,放入怀中,随后披上斗篷,带了包裹,一个翻身,也如一团黑影般消失了。
……
“哎哟喂,这床下的机关道忘关了,摔得我屁股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