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耿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常来到合顺公司上班。其实经过头天一整个下午的酝酿发酵，机关里很多人都知道上午的党委会过后，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将被发配至底层收费站当收费员。大家都远远的报以同情或幸灾乐祸的心情小声议论着，却没有一个人过去和耿为说点什么。
耿为到办公室后，照常把当天要处理的公文整理好，给林元良签署呈办意见。
昨天一整个下午耿为都没有来上班，林元良只当他是在破罐子破摔了。今天一早见他又像什么没发生一样的来上班，不免有点意外。
“林主任，这是今天要报呈领导签字的文件，请您看看。”耿为把文件夹递给林元良，平静的说道。
林元良翻了一下文件，见耿为没有其他要说的。就冷冷道：“这些文件我一会再看。你先去准备下，过会何晶会来和你做工作交接的。交接完，你就去顺宁收费站报道吧。”
顺宁收费站是合顺高速的终点，是距离公司机关最远的一个收费站，很好表达了卢志明让耿为有多远滚多远的意思。
“好。”耿为淡淡答道，转身就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为了防止耿为情绪过激，林元良本来还做了各种准备，但见耿为这样淡定，不禁暗暗有点吃惊。
与此同时，在省交通厅，姚致远却正在副厅长程景山办公室里，向他提出了借调耿为的要求。
姚致远以前在省交通厅基建处的时候，副厅长程景山就是他的分管领导，两人相处融洽，甚至建立了一定私交。这次姚致远调任合嘉高速指挥部副指挥长，就是程景山的力荐。之前姚致远推荐谢晨前去合嘉指挥部，也得到了程景山的支持。
程景山认真的看姚致远带来的耿为的简历。之前姚致远来找他借调谢晨，他毫不奇怪，毕竟人家是省厅前几年选调进来的博士，早就名声在外，加之两人师出同门，有一起共事的想法很正常。而这个叫耿为的，他倒从未听说过，反而勾起了他的兴趣，为什么姚致远会亲点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
“我老师家的亲戚，一直在合顺高速公司机关办公室上班。老师给我说了好几次，让我带他去项目建设一线锻炼一下，见见世面。本来想过些时再向您报告的，可是昨天听说他一时粗心，在文件上印错了几个字，把卢志明搞得罪了，要把他从机关发配收费站去当费收员。您看，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错误。所以，还是得请程厅长您亲自出面协调一下，尽快把他借调的事情落实。”姚致远编造了耿为的身份来头，但明确表达他与耿为之间有私人关系，也委婉表达了对卢志明的不满。
听姚致远这么一说，程景山就知道了耿为的情况。虽然他对耿为和姚致远的具体关系还有点半信半疑，但对一个省厅要重用的副总指挥长来说，找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助理，终归不是什么大事，程副厅长没有不给他这个面子的理由。点点头道：“好，我先给卢志明打个电话。”
与此同时，卢志明那边的党委会也开始了。第一个议题就是关于耿为的处分决定。
汇报人是赵秀英，她首先代表人力资源部门，就近段时间连续发生的信访、展板两次事故问题的进行了报告，提出了责任追究和对耿为的处分的意见。
卢志明是总经理兼党高官。赵秀英说完后，他接过话来，道：“耿为只是个普通员工，但为什么要专门召开党委会来讨论对他的处分的问题？这里我要说明一下。今天，我们处理的，不光是耿为这个人，而是以他为代表的这一类不良风气。具体来说，就是思想散漫、作风飘忽，不尽职、不履职、甚至是吊儿郎当、玩忽职守。当初，我们向社会招聘了一批大学生，原本是想引入新鲜血液，注入新生力量，好给我们合顺公司这样一家老单位带来一点新动力、新活力。结果没有想到的是，耿为刚刚到合顺工作才一年，其工作态度、作风，竟然比一些老油条还过分。他除了要对这次造成重大恶劣影响的两件事负直接责任外，平时在工作上也是不尽心、不尽力，不尽职，每天浑浑噩噩，不务正业，一下班就急急忙忙和女朋友去约会，不肯多花一点时间钻研业务。甚至事发后，也不思悔改，不仅没有主动承认过错，检讨反思，昨天下午，林元良主任亲自带他过来向我说明情况，他居然当着我的面掉头就走，态度极其恶劣。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省交通厅就几次三番以各种方式强调作风建设，强调从严管理，这次如果我们不对耿为这样的害群之马进行严肃处理，我想我们也很难向省厅有所交待，也很难向我们公司广大干部职工有所交待。”
卢志明滔滔不绝说完一大段，很有一点发泄的快感。他不但要完成对耿为的驱逐，还要从道义上对他实施全面压制，这样才能彻底扫除耿为前期带给他的不爽。
卢志明正要继续说，电话突然响了，显示是程副厅长。他不敢怠慢，双手小心翼翼捧起，匆匆对在座参会人员说：“程厅长电话，大家稍等，我马上就回来。说完站起身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往会议室外走，大家只听得他换了一种语调亲切喊道：程厅长。”
“志明，你那里是不是有个小伙子叫耿为啊。”程景山在电话那头问道。
“是啊。”听到程副厅长说出耿为两个字，卢志明心里扬起一丝忐忑，以为是厅长还在追究昨天宣传展板出错的事情，连忙道：我们正在召开党委会，研究对他的处分。
“处分什么？”程景山问道。
卢志明就简要的把处分原因给程副厅长汇报了一下。
“哦。就为这点事情啊。以前就听说你们合顺公司的管理严格，看来是不假。”程景山语气略带调侃。
卢志明一愣，一下子不明白厅长是什么意思，只能继续道：“程厅长，我这也是落实您昨天在合顺高速职代会上的指示精神。”
程景山道：“我昨天指示你处分耿为了？”
不等卢志明接话，程景山继续道：我听说，耿为不过就是印刷错了几个字，工作上的一些小失误，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处理，会不会有点太小题大做？对年轻干部，还是要教育帮助为主。不过，这是你们合顺公司自己的事情，我不干涉。我打电话你，是提前给你通个气，我们厅里有领导看中了耿为，要把他调到合嘉高速建设指挥部去。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程景山的这一番话，让卢志明颇感意外。处分耿为这么一个小员工，是一件芝麻大点的小事，居然被程副厅长亲自关心，而且还要赶在这个关节点，把耿为外借调出。这已经毫无疑问的说明了，耿为不是一个背景单纯的人。可这一切，自己却毫无察觉。卢志明的大脑有点短路，试着问道：“厅里的决定我们一定全力支持，就是不知道是具体哪位厅领导看中了耿为啊？”
程副厅长呵呵一笑，道：“具体是哪个领导我就不跟你说了，免得你有误解。厅里决定借调耿为去合嘉高速，主要是看中他德才兼备、工作能力突出，没有其他原因。”
卢志明开始怀疑程副厅长是不是在合顺高速的会议室里安装了监控器，不仅打进电话时间恰到好处，而且有意抬高对耿为的评价，像是故意在针对他刚才会上的发言。
这个念头冒出后，卢志明就不自觉有点恼羞，加上大脑短路还没有恢复，内心的一些情绪就有点忍不住，道：“程副厅长，耿为的日常情况厅里可能掌握得并不充分，实际上，他在工作作风和能力上都有很大问题，否则，我们也不会专门召开党委会来研究对他的处分。厅里对他的选调是不是要慎重？”
这话说完，电话那头的程副厅长沉默了。卢志明也立即后悔了。在这个关键时候，厅长亲自打电话来借调耿为，已经明摆着耿为身后的背景非同一般。自己非但没有去反省、修正错误，反而和厅长，甚至是那位背后的领导的硬杠，继续把错误撕裂得更大，卢志明真恨不得马上给自己来上几记耳光。
程景山道：“我还是那个意思，合顺公司的决定，我不干涉。如果耿为真的有重大问题，你们认为不适合安排借调，就请给省厅书面报告吧。”
还没等卢志明改口纠错，程景山直接挂了他的电话。而电话的那一头，卢志明站在会议室外走廊的窗口前，发了好一阵呆。
